阴冥福缘居,名副其实。
此处清幽别致,令赵磐龙魂清识爽,他自是乐得清静。
许多时间的徘徊,他终于得到了片刻宁静,庆幸着他出于机缘,能歇于这修养魂息之所。
乃至于由烂熟于识念中的魂经,亦开始鞭策着他,令他无暇顾及饱览这福缘居中布置讲究的一景一物。虽这阴冥福缘居,却是三步一春色,九步一美景。
他知道,现在他最需要的,便是取回生前修为和功法。
既然他能在醉候冥龙亭使出飞仙流云步,还阴差阳错,一跃登顶。也就是说,他魂力鬼道修为仍旧还在,只是由于魂体魂力尽失,如今暂时是一个徒有修为上限的空架子罢了。
想到此处,赵磐龙不自觉端坐于福缘居内庭,那上风上水之处。
玄色之水,汇集于内庭中心一潭之内。型若聚宝之盆。
摊上,一架冥土冥木搭建的小拱桥上,殊为特别的灵力气运仿佛是有生命那般,在跳动着。
这便是福缘居中令赵磐龙如沐春风一般的气运。
登时让赵磐龙不自觉找到了生前的一点熟悉的感觉。
想不到,这阴冥福缘居内,竟暗含氤氲灵力之息,对于他赵磐龙这种灵力正道与魂力鬼道兼修之士而言,灵力之息虽是鬼修眼中的糟粕,却是他赵磐龙驱动身怀全真子所授金阳之法的无上至宝。特别在这灵力踪迹绝难寻觅的幽冥之境。
原本赵磐龙的识念,早成了一片荒莽,甚至连他生前能够看到的,那天穹之外,璀璨星空中,布满符印的立方体,也如同坏掉了那般,停止了旋转。更别说,当时神识能观到的星辰大海,万千璀璨星光,如今却悄然黯淡了下去。乃至化为了一片虚无,亦仿佛变成了这幽冥之境的玄色之空那般,是一片死寂。
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
但赵磐龙却在如今识念之下,欣喜地看到了一点一滴的变化。
犹如枯木逢春。
跟在他催动起那俘魂诀与同时暗运起了金阳之法之后。
本打坐于内庭的赵磐龙,虽双目紧闭,却手若开眼,手法捻熟,乃至于让其手指灵活万分,渐乱人眼,平地兀地分拣出隐藏于这福缘居中的魂力,为他所用。
不一会儿,赵磐龙便在打坐中,舞动起了双手,呼呼风响下,已是左右开弓之势。
那俘获的魂力,如鱼跃般钻入了他的手心内。识念之中,不断有黑息,自虚无中涌入。
更有氤氲灵力之息,被赵磐龙贪婪的汲入了魂体,凝滞于腹中。
识念之观中,就连那干涸的荒莽,亦生出了微微光彩。更在与自虚空坠下的黑息凝聚的那一刻,发出了微微的奇异红光。
也许正因为看到了此种识念内的异象,赵磐龙魂体是不由一震。
就在这一震之下,那识念中的荒莽平原竟也开始剧烈的震颤。
荒莽之上,大地裂开了数道诡异的裂缝。似有更多奇异的红光,自裂缝缝隙中呼应起识念的玄色苍穹。
赵磐龙见此情景,不由转喜为忧。这种奇怪的场景,让他想到了丹田破裂这种情况。
惊慌之中,赵磐龙猛地睁眼,只看到玄色水滴,刚好自他睫毛上落下。
原来魂体和道体类似,也会出汗。只是道体的惊汗,乃红尘凡世之水。而魂体出汗乃是幽冥之境玄色之水。也难怪巧玲曾在玉中境中声泪俱下,流出的,是黑红黑红的血泪。有来自于魂识的,亦有来自于她寄附地早无了生气的残破躯壳。
对于识念里的这种变化,不同于生前丹田作海,神识化龙,欲亦一飞冲天。而是恰好相反,现如今赵磐龙的识念之内,竟反而有地裂闪崩的先兆。
以赵磐龙对这种异象的理解,他知道,这恐怕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这里虽然令他赵磐龙神清气爽,但这种异象已是在提醒赵磐龙,他不能再这样继续修炼下去了。
毕竟修两仪与灵力正道与魂力鬼道两仪兼修,却是稍有不同。之所以他赵磐龙生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恐怕是因为领悟了两仪之道的缘故,两仪的道力可以由灵力与魂力相互凝练,有道体之时,灵力可以寄居于道体丹海,而魂力依然是留存于寄附于道体的魂体识念。而灵力与魂力乃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若无媒介各自归纳,又无法适用两仪神识凝练之,相遇即会相互攻取泯灭。
赵磐龙不由长叹了一声。特别在思虑清这个中缘由后。
“是自己大意了,道体不存,灵力和魂力若同时置于魂体之内,必然相互泯灭,自我反噬!如今识念已有崩塌之兆,是自己贪婪之故。唉!”
悲从心生。往日之事,若海市蜃楼,现于识念之中。
身处幽冥,不说天上一天,凡世一年,孤寂玄色之空,望那一眼,凡世又过去了多少时间?
出师门,一心只为师命,谓他赵磐龙命里有劫待渡,可天下家国,瞬息万变,杨素身死,连其子杨玄感亦兵败葭萌关……大仇无报,世间万事,谁又能洞悉其轨迹?
入赵邸,本只为静候应劫,只是没想到——那却是与赵家妙玲巧玲二姐妹的邂逅。从此沾染了魂力,犹如一缸清水,滴入了墨汁。道体虽不再纯粹,却容纳了乾坤……
赵家村外,是宿命的起点,一次偶见,一次怜心救青裳,无法说出再会,一次机缘,虚空隙内时光已流转。
还有玉中境内,就是那样无巧不成书。徐福与巧玲,相爱而相杀。终以双双道消魂灭,将情情爱爱熔铸于合璧后的阴阳双剑。
唯有妙玲,相依相守,待其悟道破界,却被歹人暗算,他怒而倾覆了那十重镇邪塔,杀上天山太一道,为了卧鱼玉佩与巧玲托付的妙玲,不惜再造杀伐之孽。
为了寻爱,他赵磐龙与神魔天通,知了与荒古千载的约定,他本天上重阳君被贬下凡,这劫既是注定的磨难。
还有那宇文萧萧,相识虽短,却情谊绵绵。不知如今,岁月负没负韶华,她的模样是否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了改变。
未来得及说再见,相见时已晚,他寻的爱,已消逝于欲图搅动天地的徐福化魔手里。万魂焚影剑起,为了护他赵磐龙无虞,巧玲献出了魂体,化作了尘埃。
他还是大意了。
谁也没有救到。亦没有斗过命运。就像他的识念里,现出了无法逆转的裂缝沟壑。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赵磐龙顿觉疲惫。
虽灵力和魂力,恢复了一些,却也仅是一些,更多的,便是一种绝望。
也许是他道体,本就天材。能悟出两仪,而魂体,资质一般,灵力与魂力共用魂体这一个容器,似已让他识念,炸了个七零八散。所见,即所证。
他本暗下了决心,以生魂之体,徐而图之,他还要去寻那醉鬼,问他个清楚明白!那徐福化魔的分魂楚轩,他亦不会放过。这邪祟毁了他道体,他就在这幽冥之境,灭了他之分魂!这口怨气,这口怒意,他怎么会放得下去!这一世,就是做鬼,他也不容许自己再败。
一阵识念之困,涌上脑门。
“我不想再败,亦不愿再败。”
赵磐龙孤身一人,精疲力竭,扑倒在阴冥福缘居的内庭之中,怀揣着极度的不甘。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磐龙才苏醒过来。经过仔细辨认,门外传来的,竟是第五临,去,来三兄弟的呼唤感念。
“莫非是这三个家伙改变了主意?”
赵磐龙暗忖。
这才暂时抛开了尚历历在目的过去。那些记忆,实在沉重,内心的挣扎让他几乎痛不欲生欲醒。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找明白这幽冥之境的人,替他解答。
既然第五临,去,来三兄弟改变主意,愿意留下,自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赵磐龙暂时转忧为喜。他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更是略有些冒失的夺门而出。
“怎么,你们改变主意了,要留宿于这阴冥福缘居么?在下正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哩!”
赵磐龙言语一出,反倒是让这三兄弟,面面相觑。
“留什么宿?鼎山兄。我们是来接您去参加入宗试炼的!”
“嗯?”
“鼎山兄,凡世中元时节,便是我九幽道宗遴选弟子时期。按照君上吩咐,今天是您参加入宗试炼的时候了哩。”
第五临没摸清楚状况,不由困惑地抄起两条粗壮的手臂,同样诧异地打量起了赵磐龙。
“喔,鼎山兄的修为,在这福缘居里一住,怕不是都快压不住了啊!就是我第五临还真没看懂鼎山兄气息。只能说有异于我们三兄弟,还有其他那些鬼修哩。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搞懂鼎山兄,真没搞懂。”
赵磐龙闻言苦笑,没有想到,他这一睡,在幽冥之境居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蒲山公密所一败,应是记忆中的去年冬日,就算是在浑浑噩噩,他到幽冥之境,也感觉不过是过去的一小会。入宗试炼,的确是凡世中元节,这么一算,他难不成在福缘居已经待了半年了不成?
赵磐龙的脸色微变。悄然间,他已用识念,若查探丹海一般,重新查探起了魂体状态,那恐怕已快崩塌的识念世界。
还是那个老样子,识念世界里,千沟万壑,裂缝愈发的大了。裂缝内,闪烁出诡异的红光,欲图照亮如漆般黑的天穹。荒芒上,虽有灵气不断在飘荡,亦与天上降下的黑色魂力,不断碰撞湮灭,将荒芒表面也照得冒出金光。识念穿过了浓黑的苍穹,星宇亦是黯淡无光,那不再转动的立方体,仍是死气沉沉地停留在本来的位置,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