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界不存在昼夜替换,只有无尽黑夜。
借着闪烁的鬼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赵磐龙于黄泉路上,遥望到的,那横在两座一眼望不到顶的两座冥山间巨大的黑影,便已在赵磐龙眼前。
魂旗飘飘下,此处是鬼泣声声。到处都是由鬼火化形的魂体,正于惶惶然中,默默排队,想要进入这黑影中。
无疑,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
这关前景象,若换作人间,绝对可以堪称热闹非凡。但鬼与人不同,这些排队等候进入的孤魂野鬼们,一个个面相惨然,绝大多数魂体,保留着它们生前死时的特征。
或是断了头,只得以手提着脑袋;或是不见了四肢,只得借助识念飘荡于行进中的队伍里;或是被毁了容颜,只得以发覆面。
之所以它们要保持生前的情形,乃是因为他赵磐龙所见的这些鬼,乃是横死之鬼。赵磐龙曾随师父全真子拜访过茅山道宗,以至于对鬼的了解,他虽没有茅山道宗那帮子修道者了解透彻,但自然有所耳闻。
横死之鬼,并未进入那鬼界至宝幽冥令里,而是仅停留在十殿冥王的生死簿上。生死簿上所言其人,阳寿未尽,却又实实在在是死了。即便魂体到达了鬼门关,却无通关魂引,故实际上这些横死之鬼,身处的是即死又非生的情况。
既然要来此地排队等候通关,证明其在生死簿上阳寿已尽,在无鬼差魂引的情况下,横死惨状便是对守关鬼兵最好的交代。
想到此处,赵磐龙识念发虚。
他这才想起了他自身的死亡。不由垂下头去看他的胸腹。
令他有些惊讶,他的魂体,居然毫发无伤。虽然他记得自己的道体,被被徐福化魔洞穿了胸腹,可魂体却安然无恙。
要知道,这些横死之鬼,之所以来鬼门关处排队。并非是由他们的识念所掌控。而是受制于幽冥之境的规则。也就是说,来此排队通关的这些横死之鬼,明知通关后会遭受怎样的刑罚,却不得不显露其魂体真容。就像他赵磐龙一般,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赵师弟,你可知道,横死在幽冥之界,乃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重罪。”
他想起了茅山道宗那些师兄曾对他好奇作出的回应。一时间唬得是心悬嗓子眼。之所以他赵磐龙记得这句话,乃是因为记忆深刻。
他记得,在随师父拜访茅山道宗时,由于自己贪玩,阴差阳错地跑到了茅山道宗的义庄。看到了其中一个茅山道宗师兄正往那些僵硬的尸体额头,贴上镇魂符的场景。那横躺在破布上的尸体,在被茅山道总师兄贴上了镇魂符后,只听得他取下铜铃轻轻那么一摇,就兀地从地上跃起,跳将间便在那师兄的身前排好了队。
“僵尸!”
少年赵磐龙被吓得尖叫起来。
“赵师弟莫怕,这些尸体并非僵尸。不过是残留有残余魂魄,现在被师兄用了镇魂符镇住魂魄,咱们这是在行善呐!这些可怜的人,客死异乡或横死接头,如果不镇住他们破体出逃的魂魄,他们可就真变成横死之鬼了。横死之鬼,一旦没被鬼差拘魂,缺少魂引,是断然通过不了鬼门关的,只能游离于鬼门关外,等他们阳寿耗尽,方可通关,不过通关后嘛……”
茅山道宗的师兄哈哈一笑。
“师兄,他们会咋样?”
“哼,咋样?你说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客死异乡,横死街头,你说这是什么样的罪孽?”
“死掉以后,就不能照顾爹爹娘亲,还有妻子,儿女呐,难道是不孝?”
“难道才是不孝?这已经不是不孝的罪过了!乃是大不孝之罪!若横死之人进了鬼门关,怕是到不了十殿冥王的酆都城。也许在路上就魂飞魄散了罢!魂飞魄散的话,哪还有下一世的上三道或是下三道?”
……
赵磐龙的默然不语。毕竟,这茅山道师兄所言,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爹爹和娘亲,还有赵家上上下下,赵家村的邻里乡亲。
他的魂体忍不住一颤。
“嘿!好家伙!”
熟悉的声音,自赵磐龙耳边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赵磐龙猛地拽出了排起长龙的队列。
赵磐龙魂识之念骤然一惊。吓得是三魂登时掉了两魂。
“奇了怪了,老夫道是错认了人。原来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鬼门关门前来了。还稀里糊涂在这里排队入关?”
待赵磐龙缓过神来。他才发现,把他拉出那些横死之人队列的,正是曾经有过私交的鬼差楚怀!
“是你!楚老前辈!”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竟然还瞒过了老夫的通地之眼!你这家伙,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嘿,好家伙,魂力修为是用得一干二净!”
“晚辈这不是……”
赵磐龙苦笑着,挥袖间摊开了两手。
“死了。为了完成我们的约定……为了应我师父全真子所谓之劫……晚辈死了。”
楚怀面露错愕。
“此话怎讲?若不是老夫现在奉秦广王命,盘查这些横死之罪魂,否则一旦被你这家伙混入了鬼门关,那你怕不是断然魂灭了。”
“楚老前辈请指教。晚辈浑浑噩噩来此,上一秒晚辈记得与那楚轩的分魂徐福化魔在拼死一战,下一秒,晚辈则到这幽冥之界。那老贼夺了药王道宗宗主宇文化及的魂舍,极其歹毒又厉害非常,晚辈纵有一身机缘道术,亦败在他手下!”
“恐怕这就是天意难为。只不过你的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上。”
鬼差楚怀缓缓说道。
“今番你在此与老夫再见,想必一切都是机缘的安排了。不过也幸好如此……你要知道,入关以后,这才算正式进入了幽冥之界,这些入关生魂,会经历重重险难。不说是玄奘法师当年的九九八十一难,也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重劫难。”
“晚辈洗耳恭听。还请前辈教我!”
“你有所不知。入关以后,距离酆都城的审判,还要走上数千里之遥。这就是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算是对这些生魂的考验。之所以有此考验,乃是因为幽冥之界,也并非全由十殿冥王掌控。你看,除了这连接人世的黄泉之路,是一马平川的冥土平原外,关内尽是冥山险峰。你这家伙,现在空有修为却无魂力,又如何抵挡那些拦路之魂,一旦被缠住,你身无无分文冥币买路开道,你可知道老夫数载以前告诉过你,本差胞弟楚轩以分魂之术,置其魂之一半,扰乱人间凡世,又置其另一半魂,搅乱幽冥之界,现日益做大,已经威胁到十殿冥君的权威,正因为若此,很多枉死生魂拜入了焚影之道门下,化作了那些焚影之道的厉鬼鬼修,若你身无分文,被那些拦路之魂给断了路,他们中可不乏有楚轩党羽,这些鬼修可是见魂就炼魂之极恶之徒。难道你没有看到,现在人间凡世,活人死得比生得多?那是因为幸运抵达酆都城的生魂太少,而且这些生魂中大仁大善之辈能投上三道的人道之魂又太过稀少!”
赵磐龙闻言,自是称是。毕竟,红尘凡世之象,不过是幽冥之界中事影响到的表征。先有昏君隋炀帝广,三征高句丽,怕不是就是中了楚轩分魂,那被化魔夺舍了的宇文化及谗言,这楚轩真是好生厉害,这落子之准,像是天地一棋盘,堪称老谋深算。而今,他赵磐龙在红尘凡世被徐福化魔击败,道体已灭,魂飞幽冥之界。虽可能是魔将荒古相助,但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也是看到这是他赵磐龙必要过的一道坎。
可现在的他,除了这身魂体,一无所有。之所以楚怀要将他扯出横死者之列,想必一是因为未曾预料他赵磐龙竟以魂体之姿,出现在这幽冥之界。二来是因为青龙魂玉的原因,与他赵磐龙的爹赵义臣算同殿之臣。三来,虽未能完成与楚怀的约定,却看似是与化魔交手中力战而亡,这也算是一种交代。对于不管是红尘凡世的楚轩,还是幽冥之界的楚轩,他赵磐龙有仇要报!这么看来,他与这楚怀,是有着共同的目标。
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赵磐龙不得不请求楚怀的帮助。在这幽冥之界,显然已经产生了两方势力,一方便是以楚轩为首的一众极恶势力,另一方面,便是以十殿冥君为中心的所谓正统。
“如今,晚辈已经是后退无门,还请楚老前辈相救!”
“这自是当然。既然生死簿上没有写你的名字,你到了这幽冥之界,想必是另有缘由,如此说来,你便是老夫这鬼差的旧友!”
楚怀微微一笑,睁开了额间那通地之眼,他摊开的手心中,登时以魂力化形出一张魂引,魂引上书:“持引者,乃九冥道宗贵客鬼修赵鼎山,阅知立即放行。”
“磐龙,从鬼门关大红生门入。自有鬼修接你入九冥道宗。因为你的姓名不在生死簿上,要进酆都城,需冥君召见方可。”
“可是……这是一个叫赵鼎山的人啊?”
“赵鼎山以后就是你,你就是赵鼎山。老夫先行奉公,待公事交割,便去九冥道宗找你。”
楚怀一挥手,魂力便将赵磐龙轻轻托住,将赵磐龙送往了鬼门关大红生门。
这一次,赵磐龙看得更清楚了。
鬼门关咫尺间便在他眼前。
哪里是赵磐龙以为的那样。根本不是魂力构筑的屏障,乃是由玄色冥土构筑。巨型的关隘,犹如横卧冥龙一般,横在两座高不见顶的冥山之间。
那大红生门在赵磐龙落地的那瞬。便轰然敞开。
微微的光亮,不再是冰寒的凉意。门内射出了红艳艳的暖光。
这是赵磐龙在幽冥之界,看到的第一处放出了异彩之地。不再是到处黑压压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