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寂静,月入云中,隐隐有着战事临近前肃杀阴冷的氛围。
废弃的佛堂上,连一盏点亮的青灯都无,唯有一尊诸天神佛泥像无人供奉。
这大隋虽尊崇小乘,却与那尊泥像下缠绵的两人,无甚关系。
孤独的神佛像下,情欲的气氛,情热似火,几乎快将这荒废佛堂檐角的蛛网都点燃了。
阵阵娇喘,两人翻云覆雨,虽无丝竹之声相伴,两人却均沉溺在爱欲之中。彼此交流的眉目里,除了对方,再无其他,抵死纠缠之下,哪还管此处曾是某个僧侣的清修之所。
赵磐龙的神识里,是涌动着的魂经,那些为灵力正道不耻的文字驱策着他肆意释放着情欲那无边欲念。
宇文萧萧的丹田之上,一次又一次的地动山摇。
娇柔的身体上,春光无限。
赵磐龙贪婪的手,滑过丝绸般的肌肤。
一时间,宇文萧萧心境被一次次地搅动了。
意乱情迷的两人,眼神迷离,颠鸾倒凤。
直到再无半分力气,两人才彼此相拥,入了令人沉醉的梦。
赵磐龙渐渐睁开眼睛。
目之所见,乃是一处满是药草的陌生庄园。景色绮丽,宛若凡世绝景,那淡淡药香,伴着轻轻和风,拂过了他的脸颊,浸入了他的心脾。
一位窈窕美人,正是宇文萧萧,她骑在一头青牛上,居于赵磐龙的前方,横笛演奏间行走于药田之中,那回眸一笑,眉宇似有万千风情,平和安静的旋律自竹笛下跃动,妙音天籁。
目光一移。
赵磐龙看向了远景。
药草园的园心,奇怪的矗立着一座衣冠冢,冢间上书赵氏妙玲之墓,赵磐龙心中悲凉,施展阴眼望去,却不见妙玲之魂。
大骇之感,油然而生。回想之间,记忆犹若风筝断了线。一片空白里,写满了手足无措。
为什么妙玲的魂体不在他的身边?为什么此处会有妙玲的衣冠冢?
宇文萧萧吹奏竹笛的韵律微微一变。
就连赵磐龙的心思,也伴着那旋律,亦是一变。
这芳香的药草园中,似乎还少了一个人,此处景色虽美,却不太对劲。
若宇文萧萧和他走到一起,那青裳呢?青裳理应在此,可除了宇文萧萧和一座妙玲的衣冠冢,青裳又在哪里?
这……这不是他的愿景。
宇文萧萧吹奏的笛音,渐渐急迫,旋律更是巨变,笛音中的旋律,向某种杀意那般,侵袭了他的全身上下。骑着青牛的宇文萧萧亦是离他越来越远。那青牛的足下似生了风那般,他赵磐龙在情急之中,运起飞仙流云步,想要追上宇文萧萧问个明白,却发觉,一切行动,皆是枉然。
照理说,这笛音应该越来越飘渺,但事实恰恰不是这样。
杀意毕现下,他的心中是骤然一惊。这种不合理似乎令他赵磐龙兀得警觉。
这是幻象,是一场令赵磐龙感到焦虑的梦境,好像是某种警告!
一声冷汗,赵磐龙骤然惊醒。
一袭黑色的袍衣,留着宇文萧萧的体香,无疑是那妮子故意放在他身边的,地上,一滩落红似已干涸,这是昨夜他们放肆的痕迹。
赵磐龙仔细搜索了这袭黑色袍衣,袍衣中果有玄机。
宇文萧萧为他留下了一匣,赵磐龙急急翻出一看,内中留有一整套辅助丹药。一枚聚气暴灵丹,乃是灵力正道修士中的短暂提升灵力修为的辅助上品,一枚仙灵生脉丸,乃是药王道宗炼制出的疗伤圣药,另外,还有一页用灵力之息书写的,记载有简短言语的字条。
“磐龙,与君缠绵,怎奈良宵苦短。隋军夜袭,妾不得不独御之,妾思虑再三,不希君卷入宗门间死斗,若有缘,彼此再续。君之仰慕者,被囚蒲山密所,该处极为神秘,自有重兵护卫,虽暂无性命之忧,可落入此歹人手,万事难料,此人素来奸狡,若君不借此天赐良机,两军酣战之际救援,必将错失难得机会。蒲山密所妾已付草图如下……萧萧亲笔,阅后即焚……”
赵磐龙手中的字条,在他阅完字条那刻,化作飞灰。
他内心一热,颇为感动。可见利忘义,也绝非他赵磐龙的行事风格。
既然青裳暂无性命之忧,失去了一个机会,总会再一次有的。而若失去了宇文萧萧,恐怕他赵磐龙仍然会自责一辈子。
毕竟,十数个宗门强敌,岂是她宇文萧萧与这代海寺的药王道宗弟子们能对付得了的。天知道,胸有成竹的李密,葫芦里卖地是什么药,但昨夜李密的部署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虽言为诈败,实则很像是一招借刀杀人计。现在一想,他似乎渐渐确定了李密有这种企图。
隐约的喊杀之声,已经自代海寺外的西边方向传来。声音虽然极为轻微,那是因为离他所处的废弃佛堂太远的缘故,而那杀意确是渐浓的。
赵磐龙立即收起了宇文萧萧的留下的物件,迅速冲出了两人夜里的缠绵之所。
映入赵磐龙眼帘的,是西边密林方向,冲破天际的火光。虽天阴未晴,夜幕尚在,还下着淅沥沥的雨,但显然,在隋军主将张须陀的主导之下,代海寺之战的帷幕,已经在这天正破晓之前,黎明前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拉开了。
宇文萧萧想必已经代表所属药王道宗,参与了对阵隋军友盟那十数宗门的对阵。至于崔让那肯定是在李密的部署下,与隋军主帅张须陀率领的两万骁果欲在这代海寺外密林里斗个你死我活。
心系宇文萧萧安危的赵磐龙是感念一起,便向着昨夜议事堂内的具体部署,运起两仪遁,再无多想,急急赶赴宇文萧萧所在的战位。
天边泛白。雨渐渐停歇。但代海寺外的伏击战,尚在进行。
代海寺外,战鼓擂动,密林中皆是刀兵相接与呼号厮杀之声。
在隋军驻扎的开阔地外,南北两丘低矮夹缝间,是一个人字形突出部密林,坐落在代海寺西方,那里,便是宇文萧萧被部署的战位。此处,双方激战尤为惨烈,密林中浓烟滚滚,树干上插满了火矢,这些火矢并未被雨浇灭,显然是隋军在火矢矢簇部涂抹上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助燃剂。
瓦岗义军颓势毕现,毕竟隋军骁果在历经三征高句丽后,人均老兵精锐,悍不畏死,兼之拥有更好的装备,加上其主帅张须陀乃大隋名将,这些靠着一股蛮力攻城拔寨的瓦岗义军,哪里是这张须陀收下骁果军的对手。一触即溃的态势,根本毋需装出,短兵相交那刻,胜负即展。
这隋军攻势如虹,果如宇文萧萧昨夜预料,将兵力埋伏在人字形密林突出部,的确可以使得埋伏一方视野开阔,并可与强弓劲弩狙敌于密林外的开阔地,但此突出部植被茂盛,若敌军施以火攻,埋伏于密林突出部的瓦岗义军一方将蒙受巨大损失,兼之张须陀善用骑兵,若其骁骑营从两边丘陵侧翼穿插。那不是诈败,是真的败了。
真是担忧什么,就来什么。密林中皆是战马嘶鸣声,无疑,隋军骁骑营已自南北两面侧翼袭杀入密林突出部,配合隋军骁果步军的正面碾压,本就处于正面交手下落于下风的瓦岗义军伏兵在两翼骁骑的夹击下,一触即溃,尸横遍野。
这处伏击战位所在的瓦岗义军,几乎无人生还。从横七竖八累叠的遗体来看,瓦岗义军伏兵即便在这不利的环境下,亦是与隋军精锐展开了死斗,不求跪着生,但求站着死。
其眼目下惨烈之状,令赵磐龙不忍直视。
在这人对人,道对道的战场上。药王道宗弟子,亦是伤亡众多。似均被奇门兵器所斩杀,伤亡的药王道弟子中,赵磐龙认得几个面孔。
那是昨夜议事堂上,宇文萧萧的亲随弟子,也就是说宇文萧萧之前想必必定在此处统御药王道宗弟子,对抗张须陀请来的,那十余个隋军友盟道宗的修道者。
“少宗主呢?”
他发现了其中一人,虽四肢尽被斩断,却尚有呼吸。他飞身上前,摇了摇这个命悬一线的弟子,这种伤势,赵磐龙已经无法医治。 那四肢尽断的弟子费力微睁双眼,看了看赵磐龙。
“被数宗弟子围攻,在那边……”
他拼劲全力,转头望了一眼密林之东,代海寺外围,便气绝而亡。
赵磐龙一眼望去,那正是隋军的步骑合兵方向!那里,无疑是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追击战。
赵磐龙眉头一皱,呼地风气,一骑隋军骁骑正追击落单义军步卒。他打出一道道力,那隋军骁骑冷不防被一下击飞,赵磐龙在惊魂未定的义军步卒目送下,一把抓牢马缰,翻身骑于马背,猛地用马刺重踹马腹,那受惊的战马便如同利箭一般,载着赵磐龙射向了更靠近代海寺院墙东部密林。
震天的喊杀声已灌入赵磐龙的双耳。
自后方冲来的赵磐龙,是道力尽展。他顾不得什么天山太一道宗颁下的戒令,不得以道力干预与妄杀凡世之无修为之人,毕竟,他早已与那名不符实的百宗之首决裂。
就算与天下百宗为敌又如何?就算干预凡世之事,又有何妨?
既然按魔将荒古之言,他乃神界神将,天又奈他何?
战马冲刺之中,是隋军骁果步卒的骨碎筋裂的闷响,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不要命的家伙,从背后攻来,两仪道力尽展间,血雾弥散,那些没有道术的隋军精锐,怎是他赵磐龙这样修为的修道者的对手。
就像大象踩过蚁群一般,隋军前锋中军,在赵磐龙的道力打击下,瞬间伤亡数百人,反应过来的隋军步卒,哪敢向赵磐龙靠拢,赵磐龙在这些步卒们中间,犹如天神下凡。
朝赵磐龙行进方向散开的隋军步卒中军,是被赵磐龙单骑当即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散开的军阵之后,正是身背灵剑的道宗弟子,以及正被围攻的宇文萧萧以及他身边仅有的两三个幸存的药王道宗弟子。
赵磐龙目光一红。
这些身背灵剑的道宗弟子,和化血蛊毒教那些家伙们一样,都是他赵磐龙的仇敌。他赵磐龙虽不熟悉化血蛊毒教,但对这中原道宗自是清楚——这些道宗弟子均是飞剑门下弟子。
赵磐龙暴发一声怒吼。他立身一踏马镫,以两仪道力幻化出一柄两仪紫焰错金刀,飞身扑向了那群围攻宇文萧萧的飞剑门弟子,那受惊的战马,亦在嘶鸣中,撞向了这些飞剑门弟子的所在。
紫焰错金刀凌厉一挥,一道两仪刀光,便借势自刀锋劈出,还没得来得及反映的飞剑道宗弟子,被自后背劈来的刀光,是一击带走,登时道销魂灭。
赵磐龙一把揽住了宇文萧萧的蜂腰,用力一跃,再次跃向了奔突中战马,他赵磐龙将宇文萧萧护于胸前,一扯马缰,继续向代海寺院墙奔去。
“李密!给我滚出来!开门,少宗主回来了!”
但听得代海寺寺门吱嘎一声响,便顿时打开了。错愕不已的义军紧张的看着飞驰而入的赵磐龙和宇文萧萧。渐起的喊杀声,亦是离代海寺愈来愈近。
当赵磐龙抱住宇文萧萧下马那刻,他才看到,眼前的宇文萧萧脸上满是鲜血。
而宇文萧萧也是错愕的看着赵磐龙。
不知是喜,还是悲,两人互指其颜,均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热泪变涌了出来。从彼此瞳孔中,他们似乎都发现了,他们脸上均是血与泪。
“磐龙,你竟然……”
“别说了,这一切想必都是那李密的借刀杀人之计。”
“你不愧是本小姐看上了的人。”
“李密那厮呢?”
“李公昨夜已经与翟当家的离开了。”
“不论是隋军还是李密引导的瓦岗义军,胆敢靠进这代海寺,立即杀无赦!”
宇文萧萧杏眼一瞪,似有万千感慨涌入了其心间。她依恋地看向了赵磐龙。
“若是敌人攻来……”
“不论什么样的情况,我赵磐龙依然在萧萧姑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