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转动的印痕之上,是跳动的光彩。构成这印痕的,仿佛是文字,又仿佛是各种奇异的纹路或符号。游走此间,他似乎都能听到心跳。
直到远方出现了一道光亮。
就像混沌中的希望,总算他有了游走的目标。
一片金光洒入眼帘。
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妄念不起,无思无虑,得清静,留道心。”
这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
“红尘沾衣,杀戒即开。不坠魔,何登仙?”
赵磐龙随口一答,仿佛想起了什么,旋即翻身而起。
“这是……”
“妄念不起,无思无虑,得清静,留道心。”
熟悉的声音,再次自房门外响起。他能确信,这就是他梦中某人的声音。
赵鼎山粗略了扫了一眼周围。他在一间不大的小卧室。从房间内的设施设备来看,这房间是有点年头了。
当然远远谈不上什么古香古色。除了那缕射入窗户的金色晨光是新的外,其余一切都显得陈旧。倒是改革刚开放前后的时代化的气息,极为强烈。各式宣传海报,不像是地摊货,真是那个时代的文宣品。
墙上,贴着发黄的海报,主题是驻守在祖国南疆的边境军人,神色肃穆而严厉。
“提高警惕,严守边境!”
对于这幅海报,赵鼎山有些印象,很久以前,他记得他家也同样有蝠一模一样的。如果记得没错,这个就是当年自卫反击战的文宣品。
在临窗的一侧,同样也有一幅海报。
对于海报上的女孩,赵鼎山那也是很有印象。幼儿时期的他,就觉得这姐姐的眼睛很漂亮。如今看来,只有朴实。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赵鼎山心中想到。
顺着晨光,赵鼎山是不由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造型规矩,但样式老套的多层建筑,高度最多不超过7层。从外观来看,这些楼栋,均没有贴设外墙瓷砖,甚至外墙抹灰都没有。倒是有私设防盗护栏住户,把他们自身的窗户都囚于防盗护栏后,想必这里的治安,一定堪忧。
显然,赵磐龙所见之景,大概告诉了他如今身处于何地。
他所在的地方,是某个修建于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中的某个楼栋的第七层。
“妄念不起,无思无虑,得清静,留道心。”
赵磐龙循声,摇晃着身体,是深一脚浅一脚,推门而出。随着他模模糊糊撞开了虚掩的门扉,那念叨之声,倒是突然消停了。但楼道内的狗,却又开始吠叫起来。想必定是闻到了他这个陌生人的气息。
“虎子,虎子,再叫就把你拉去挂楼。嗯,一定是他醒了吧。”
无疑,门外之人所谓的“他”,就是指他赵鼎山了。
“是他?不对,这不合逻辑啊。”
他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一直黑鸟就先于他夺门飞出,那是一只秃顶八哥,似乎因为换季掉毛的缘故,否则顶也不会谢的这么厉害。但见他准确的落在了楼道上背对着他的男子肩上,就又说起了话来。
“妄念不起,无思无虑,得清静,留道心。”
“好了好了。”
男子将那叫虎子的土狗用铁链拴住,这才站起了身,转过了脸来。
“少老板,你醒啦?”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夜光杯的保安队长来争志。虽说此刻已经换上了休闲便服,但这身姿挺拔的小伙子,就是给人一副严肃的感觉。
“我这是……?您是…………到底怎么回事?”
“少老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真不记得了?我是夜光杯那个保安队长来争志。”
他躬下身,捡起了被宠物土狗虎子吃光的狗食盆子,这才气定神闲地朝赵鼎山走了过来。
“少老板,您不如先进屋坐会儿吧?这天府城啊,早上是下了凉,太阳是出来了,但外面还是太冷,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吧。”
“受伤……我受伤了?”
赵鼎山这才发现,他的胸口,是整个被纱布包住着。
起初,他赵鼎山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当他下意识的揭开了胸口纱布后,这才被唬得不轻。
一道可怖的卧鱼形状伤疤,刚好烙在左胸心脏位置的皮肤上。
卧鱼形状伤疤的周围,是已经快要结痂的裂纹状伤口,仿佛于之前某一时刻,他的胸口曾被什么炸开。总之,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贯穿伤。他居然受了这样重的伤害,如今还能活着,怕不是遇到了什么医学奇迹。总之算是烧了高香,谢天谢地了。
他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埋头苦苦回想着。
除了一片脑袋里一片空白,剩下的,就是他到夜光杯时,断断续续的画面。就像这种记忆,来自于遥远的过去,比他的梦境,似乎都还要遥远一般。
直到来争志递给了他一杯热茶。赵鼎山方才抬起头。
“我被枪打了?”
赵鼎山只得给出一个看似能够给出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合理的受伤理由。
来争志一听,笑了,不由摇了摇头。
“再想想。少老板。你想起了啥?”
“少老板?想起了啥!想起了……不会是真的。”
赵鼎山对于这种称呼,极度郁闷。却又说不上来为何郁闷。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直接问了奉上茶水的来争志。
“张笑笑呢?我老婆呢?”
来争志是无奈的耸了耸肩。
“对了,我的玉佩呢?就是那块衣服内包的玉佩。卧鱼形的。”
来争志面露难色,仍旧是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受的伤!你不说,我可要报警了啊!”
赵鼎山见来争志是问啥不答啥,急了。
“您还是老样子,不急嘛。”
来争志抿了抿茶水。
“有些事情说来话长了。容我先缕缕,再慢慢给你说。”
“什么老样子?对了,除开在夜光杯那见过一面,我们有什么话说?我就见了你一次,哪有什么长话!”
“我说过了,少老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再想想,我们彼此真就才见过一次面吗?”
来争志揶揄着赵鼎山。
“呵,可记得你小时候你父亲赵志刚给你说过的赖叔叔嘛?”
“赖叔叔?”
“对,你的赖叔叔。”
来争志似笑非笑。
赵鼎山的思绪,飘向了他的孩提时代。的确是有个他父亲一直叨念的好友。的确姓赖。好像是他父亲的战友,以前还过他赵鼎山家。
只是这段记忆,太过久远,甚至像是不属于他赵鼎山似的。乃至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这‘赖叔叔’到底是何种相貌了。
当年赵鼎山他爸赵志刚还是侦察兵,借着夜色,与张晋城及尖刀连下一众战士,一道摸进了215高地上隐秘洞窟,却发生了意外,为了救张晋城,赵志刚用身体替张晋城挡了一枪。幸亏那尖刀连种的赖叔叔精通医术,及时赶到,在洞内现场施救,这才替赵志刚捡回了一条命。
凯旋后的赵志刚,将这赖叔叔视为知己。多有往来,但后来,也许是各奔前程,他们彼此的来往,也就逐渐淡了下去。
但赵磐龙,对于这赖叔叔的称谓,是记得的。
他小时候,喜欢玩枪模。
而其中有一把令儿时玩伴羡慕不已的,阿卡什尼科夫47型气弹枪,就是那个赖叔叔送的。
虽说只是玩具枪模,但做的极为逼真。
赭石色的木托,乌黑发亮的枪管,像极了真枪。当在老院内,和玩伴们用气弹枪互射嬉闹时,小伙伴们一一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神色。
他的童年,除了跟着父亲跑遍周边道观名刹外,就是与这个枪模一起度过的时光。一颗颗彩色bb弹,穿透一张张废旧纸板,尽管小时的乐趣,在如今看来,像极了谜之操作,但那阿卡什尼科夫47型气弹枪,是多少生活在八十年代初的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宝物。
至于后来,这赖叔叔怎么来的少了,赵鼎山自是不知道。
“知道,莫非是那赖叔叔与来兄有什么联系不成?”
来争志摇了摇头,却微微一笑。
“我就怕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要慢慢细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回忆起什么没有,但这个还得从我名字开始讲起。”
“我受伤,还与你名字有关系了?”
“哈哈,少老板还真是幽默风趣,您受伤当然是您自己的原因。至于其他事情,可能还真与来某关系匪浅呐。”
赵鼎山面露疑惑,仿佛是不明白般,打量起这眼前之人,夜光杯保安队长来争志。特别是在这来争志,提到了一个记忆都变得模糊的人后,他总感觉不自在。这种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沉睡了的记忆,被一种特定情况给不情愿的唤醒,然后就这样完全不加任何修饰的展现在他面前,但这些琐碎的片段,几乎就不能按常理来解释,类似于集体经历过的曼德拉效应,记忆仿佛被不知不觉篡改了一般,真假难辨。
“表情很到位,我相信你肯定想起了什么。不如我们先打个字谜。”
“什么字谜?”
赵鼎山不再称呼来争志为“来哥”或“来兄”,甚至于他不敢确定这哥和兄的称谓,是不是对的,万一这来争志真是那种不显老的人呢?难道,他就是那个送他气弹枪的赖叔叔……
赵鼎山越往这方面想,越是觉得离了个大谱,可却又莫名奇妙会朝一些在现实里看上去犹如天方夜谭的事情上靠。
“我现在这个名字就是字谜。”
说到这里,两人四目相对。纵是记忆凌乱,纵是这人的身份在赵鼎山的记忆中也各不相同,这便是赵鼎山对他抱有怀疑的根本原因。尽管如此,赵鼎山仍就对来争志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像是一种超脱理性的天然好感。
“玄木……玄木……”
这是赵鼎山内心里的独白。虽然年龄不符,这来争志却与他梦境中的师弟,是一个相貌的延伸,虽说褪去了稚气,变得更加成熟,但人之本相是不会轻易失去的。可来争志这三个字,却又如何与玄木,搭上什么关系呢?
突然,他想起了玄木小时候。师父全真子授业的情景。虽然这种记忆的片段,非常凌乱,似有若无,甚至好像根本是不属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赵鼎山他自己的。
“作大学,乃曾子。自修齐,至平治。”
“师兄,师父可厉害了,他告诉我们作大学是咱曾孙子!”
小时候的玄木,授业过程,是一言难尽,淘气的家伙可以跳到师父全真子的脸上拔胡子。
“作大学,乃曾子。自修齐,至平治。”
赵鼎山猛然目光一亮。也许,这一切,是说的通的。但梦境和现实相连,却又让赵鼎山是冷汗直冒。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在赵鼎山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即便有可能,那这种概率,也绝对像是人能通过量子隧穿效应,完好无损穿过墙壁。
从科学上来讲,这种10的负N次方的出现概率,是几乎无穷趋近于零。也就是常规意义上的不可能。
赵鼎山暗忖,怕不是这来争志在操神说。
“您这三字,怕不是谐音?”
“哟呵,不愧是少老板,见多识广,这也被您猜到了。”
来争志抚掌大笑。
“来争志三字怕不是乃曾子的谐音,乃曾子在文言里的曲解之意为你的曾孙子,也就是一个玄字。你的真名,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
“玄……如果再加个字,对不起,想必我是认错了人?”
“但说无妨!”
来争志的表情微微一变。虽维持着笑容,却又有些僵硬。
“玄……木……”
来争志凑近了赵鼎山。
“玄什么?大声点,少老板,我没有听清!”
来争志的眼睛,突然变得红润,他故作没听懂的样子,急迫地再次问道。
“玄木!”
言未毕,来争志眼泪夺眶而出。
他从茶几上立起,随即,却“扑通”一声,干脆跪在了地上。
赵鼎山则是刹那之间,直接呆若木鸡。他的内心,是完全恐慌的。他从未想过,这梦境会是真的。
他从未想过这来争志真是玄木,虽然从一开始在夜光杯大饭店里,他就觉得他和梦境中的师弟,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存在。
他为什么受伤……这也根本不必问了。他赵鼎山一开始还在骗着他自己,这一切都是大脑幻觉。胸口上的伤,是枪打的。
他害怕自己是疯了。
谁会相信,这胸口是被道术所伤!
赵鼎山呆坐着,两条手臂,撑在沙发上,虽未发力,却已瑟瑟发抖。
“金钰师兄,我等你,等你重归,等你苏醒,等得好苦啊。这世事境迁,是日复一日,这春夏秋冬,是周而往复。自隋起,我玄木历经了唐宋元明清,直到现代。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我玄木是看够了这人间红尘。早知您要渡如此劫难,我真想换做是我。你师弟也因你,开始渡这劫,你是阴劫,我是阳劫。你不生,我却不死。师父早已羽化登仙,而我,却孤身一人,唯有师父羽化时的指点,那就是要寻遍茫茫人海,只为找到你!等到你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