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贷,劝农司那边你多盯着点,一旦解决这些问题,朝廷要大力推广此物。”
在张居正眼里,番薯的作用已经超过了御麦,御麦此时亩产也不过一石多些。
不过,魏广德深知,现在这种二三百斤的产量当然不是番薯和御麦的极限,后世这个产量可是还能翻上两番的。
当然,这和后世科学耕种,还有化肥的使用密不可分。
但就魏广德看来,先熟悉作物习性,完善种植方法,再想办法逐渐精选优良品种提高产量,总得一步步来才是。
先把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其他,他可没办法一步到位,直接整出亩产千斤的作物出来。
就算南方水稻,这会儿也不过亩产两石,杂交水稻上千斤产量,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现在御麦和番薯面临的问题,其实还是大明对这两种作物不够了解,就好像御麦,虽然宫里已经有数十年的种植历史,但都是当做观赏植物对待,而不是想办法怎么增产。
这就导致,劝农司只能从宫里负责看守花圃的花匠那里了解种植上的问题,而御麦的种植密度、适应季节这种非常重要,十分影响产量的信息,是半点没有,只有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尝试。
番薯,其实也是类似的问题需要研究。
而且因为大明国土辽阔,南北气候差异巨大,甚至在不同省份,御麦和番薯都要采用略微不同的种植方式,所以真正全面推开还为时尚早。
不过作为技术储备,魏广德认为还是要继续坚持做下去,特别是番薯耐旱的属性,就极为适用。
明末那些年,北方连年大旱,农业完全失去了灌溉作物的水源。
但是,紧张的水源种不了小麦、稻米,甚至御麦可能都有些问题,可是种番薯确实没有问题的。
番薯整个生长周期中,需要的水源极少,甚至水源多了直接影响产量,导致绝产。
当然,现在大明北方倒是还没有面临缺水的困境,黄河水患依旧是朝廷需要面对的,棘手的问题。
只不过,魏广德通过对黄河流域省份报上来的奏疏,已经注意到一点,那就是似乎去年和今年,黄河流域的降水有一定的减少。
虽然不够明显,但反映在奏疏里,那就是水患没那么严重,至少没有冲破堤坝。
或许,这就是当初潘季驯治理黄河,束水攻沙法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当时的官员只看到在潘季驯束水攻沙后水患减少,而没关注到此时北方降水的减少。
万历中后期,整个北方降水减少是一个缓慢但持续的趋势,一直延续到崇祯朝时,才暴露出北方缺水的困境。
而此时朝廷问题比之万历朝更加昏聩,加之崇祯皇帝昏招迭出,最终导致亡国。
严格说起来,大明朝亡国多少有点“天命”的味道在里面。
见到张居正如此重视,魏广德心里不由得一动。
给出他提出重设劝农司,朝廷上下虽然反对之声不大,但大多数人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认为天方夜谭。
毕竟农民种什么,都是上千年形成的惯例,人家自己不知道,还要你朝廷来寻找作物。
原本劝农司,其实是督促地方开荒种地的机构,并没有涉及到选育农作物这点。
但魏广德给新劝农司设定的职权就是寻找新的作物,摸透作物习性后大力推广。
因为不重视,魏广德也不想多事儿,所以一开始劝农司的地位其实很低。
别看劝农司是个“司”级单位,但六部正规司级的主管都是“郎中”,正五品官职,而劝农司的主管仅仅是六品主事,说起来就低了两极。
而在地方上,劝农司设立的几个种植园的负责人,也仅仅是以主薄官职管理院园子,品级只有八品。
所以魏广德才会说出,一旦赵主事那里取得成功,他就想办法抬升劝农司品级,至少达到六部正常“司”级单位的五品品级。
不过此时他心动的,倒不是升品级这个事儿,而是他一直在考虑的,怎么样让朝廷各大衙门和地方上形成直管的分级衙门,也就是税务衙门的事儿。
似乎,可以用劝农司做个尝试。
之前,劝农司只在南北几个省选择了一些地方建立种植园,尝试种植新作物,其实就是御麦和番薯。
“叔大兄,我有意在两京十三省,包括辽东,都选择不同地方建立多个种植园,以便于有了成果后,可以在各省快速推广。
现在劝农司南北也不过五处园子,我大明地大物博,各地差异也不小,以劝农司现在的规模,收集的种植经验怕是不好推广。”
魏广德开口说道。
“这个可以,让各布政使司协助选择种植园,一定要有代表性,便于把成果推广开来。”
张居正自然不会反对,当即就答应下来。
“如此,劝农司在各省就都有园子,我意在各省省府建立劝农司衙门分部,直接管理那些种植园,你意下如何?”
魏广德继续说道。
闻言,张居正微微蹙眉。
按理,这个管理应该是布政使司衙门负责的,衙门里有专门对接礼部的礼科,劝农司对下属各园子的管理,都是通过礼部下文到礼科,再发往那几个种植园。
魏广德要在各省单独建衙门,多少有些打破常例。
大明也不是没在地方上单独开府建牙,那都是有针对性的衙门,比如盐务衙门、漕运衙门。
至少在张居正看来,劝农司当然达不到关乎国家大计的程度。
“劝农司在我看来极为重要,大明和海外联系,到时候想来海外物种就会大量进入大明,其实许多东西,到底适不适合大明,是否有危害,这都得劝农司来判断。
叔大兄还记得我给你府上送的辣椒吧。”
魏广德提醒道。
“嗯,那东西还行,加入后味道确实别具一格。”
张居正微微点头。
魏府京城的庄子里,已经专门有田地种植那东西,再不用从江西往北京城运送。
辣椒产量多了,魏广德也就当礼物,送给京城各府上,也把辣椒种子和种植经验传授出去,不少京郊农户也在少量种植。
“那东西其实也是来自海外,一开始我实在南京魏国公府看到,和御麦一样,也是园子里的观赏植物。
红彤彤的,一串串的,煞是好看。”
魏广德笑道。
“呵呵,这么说来,善贷早就已经做起劝农司的差事儿了。”
张居正打趣道。
“呵呵,民以食为天,何况不仅满足你我口舌之欲,也能让我大明百姓吃到不同风味的食物,我觉得是好事儿。”
魏广德笑着接话道,“从我那边开始种植到现在推广到北方,前后十余年时间。”
“嘶......”
张居正略感惊叹,十余年时间可不短,这可需要很强的毅力。
否则,自己种点自己吃,那里需要怎么想办法推广。
“我大明以农为本,虽然为此破费精力,但我认为这也是值得的。”
魏广德继续说道,“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表达,劝农司的事务,现在看起来只有御麦和番薯,可他们以后面临的事务可能会很多。
而且,就算是御麦和番薯成功,他们也不会就此马上中断对这两种作物的研究,还要寻找高产之法。
不仅是舶来之物,还有我大明本土种植的水稻、大麦小麦等等,劝农司都要研究,寻找提升产量之法。
以后,劝农司和下面各园子的文书往来会很多,按照现有通过礼科转交实在麻烦的紧,建立单独的管理衙门势在必行。”
魏广德说完,就看着张居正,等待他的答复。
张居正到没有担心其他,毕竟是劝农司,又不是兵部、户部这样十分重要的衙门,不存在魏广德想抢班夺权的可能。
而且,此时文人虽然看不起农民,但是也知道农业对国家的重要性。
魏广德要通过朝廷的力量寻找高产作物,提升大明的农业产量,特别是当初魏广德着重强调的是寻找抗寒耐旱作物,张居正也是深以为然。
让农民自己寻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华夏境内有这样的作物,怕是早就被发现并推广开来。
由此可见,只能把视线投向海外,或许海外某地就有这样的作物存在。
番薯,虽然还不知道是否抗寒,但耐旱的特性已经被劝农司证实。
“各省衙门,你打算如何安排?”
张居正终于开口问道。
毕竟这是增加官员架构,涉及到品级的从属关系。
现在劝农司在朝廷不过是个六品衙门,那下设到地方上,肯定是不能超过这个品级的。
“劝农司在各省建立衙门,不仅管理种植园,更重要的是在三司之外建立一个直属朝廷的眼线,可以对各省农业情况进行监察,比如水灾旱灾的回报,便于朝廷及时多重掌握地方灾情。”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现时大明地方招灾,都是布政使司上报,只有出现其他问题,按察使司才会上奏,当然,还有巡按御史也有监察之权。
魏广德其实把劝农司当做后世农业局和气象局的一个综合部门来考量,不仅管理农业方面事务,还把气候情况也纳入其中。
“所以,各省劝农司主官,我以为按七品安排,设给事一员,授文林郎,其中再设八品主薄管理各项事务和园子。”
魏广德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就等待张居正的态度。
增加十几个七品官职,对于朝廷来说压力倒是不大,不过张居正要考虑的就是这七品官可都是在省城,对于官员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当然,省城的七品官,肯定还是不如上等县知县好,但是想来竞争这些职位的人还是不少,毕竟上等县就那么多。
在考虑地方上,似乎劝农司的存在对于布政使司也不构成威胁,应该不至于让下面人产生不满。
“善贷,此事你先和礼部商议一番,若是礼部同意,让他们上奏此事,我们内阁再议。”
说到这里,基本上张居正的态度已经明确了,不反对。
从首辅值房出来,魏广德就给礼部尚书潘晟写了条子,请他明日有空来内阁有事务商议。
此事已经散衙,魏广德只是安排芦布回去时顺便去趟礼部,把条子递过去就成。
潘晟这个礼部尚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隆庆年间就做过,因为和高拱不睦,所以干了两年就选择致仕。
当初高拱的强势,着实得罪不少朝中重臣。
不过因为隆庆皇帝的宠信,百官是真的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要不是隆庆皇帝驾崩,这个时候根本就没他魏广德和张居正的事儿。
别以为高拱去年死了就认为他也会命不久矣,当初被冯保、张居正驱逐,才是高拱郁郁而终的主要原因。
如果大权在握,估摸着高拱现在还在京城活蹦乱跳的才是。
潘晟属于这个时代标准的文士,为官还算清廉,也乐善好施,倒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虽然给劝农司在各省开立衙门多少会有些不满,但魏广德还是打算拿大义来尝试一番。
只要劝农司在地方上搭建起来,之后把商税从户部中剥离,单独建立一个收税衙门,即便还是挂在户部,也会方便许多。
至少有先例可循,下面反对之声就少一个理由。
魏广德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尝试去改革大明朝的体制,直接大改容易被人拿着《大明会典》找茬儿,他还有些接不住。
一点点改下去,然后借助修订《大明会典》的时候就把改革落实到纸面上,也就成为了所谓的“祖制”。
《大明会典》简称《明会典》,是明代编修的一部以行政法为主要内容的法典。
不过和以往印象不同的是,该书并非朱元璋审定颁布,最早成书于弘治朝。
明英宗天顺二年,有阁臣进言比照《诸司职掌》因革损益类编新书。
然而“未及成帙耳”,明英宗就去世了,此事也随之泥牛入海。
明宪宗时呼声再起,分别于明成化六年和十年先后有阁臣奏请,但也都不了了之。
至明孝宗时,又有阁臣提议,或续编《诸司职掌》,或别为一书与《诸司职掌》并行。
这几度提议,或可看作是《会典》编纂的萌动时期,终于在明弘治十年有了结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