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庆等人的反应当然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哭求,应该后悔,至少也应该为自己辩解几句的吗?
可是没有。他们都只是漠然地跪在原地,表情看不出喜怒,彷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这些如今被讨论生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一样。
众人又哪里知道,这些人从被抓到的那天起,已经被人就这样在湪江边不同的地方,被不厌其烦地逼着说这番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他们说错了也并不被打骂,就让他们喝这江水,吃那腐尸的肉。还专门找那些尸体集中之处,对着那泡发得肿胀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吃喝,边吃边吐,吐了之后再吃,以至于他们后来根本不需用什么手段,即便是睡觉也能很完整地念叨着这几句话而绝不会出错了。
现在的常庆等人已经麻木了,对于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命运,他们也不再抱有什么想法,甚至恨不能赶紧结束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求这些人给他们一个痛快。
看到麻袋中人熟悉的一张张脸孔,周遭的庶民几乎炸了锅。这些人全都是从前在他们面前颐指气使的人物,或许你抓住一个人问他谢家族长是谁他会不知道,但这些在外行走就代表着谢家标志的一张张脸孔,他们又怎会不认得。
面对这样一种极其不利于己方的状态,谢祖江却很快冷静了下来。心里不禁对谢小鱼有些失望。府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的人,他居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到,这样的反应速度简直可以用蠢才来形容了。现在这些人全部都已经成了弃子,为了保住谢家这条大船,必须尽快跟他们撇清关系才是正理。
还不待墨离开口,谢祖江便大笑起来,更是摆出了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朗声道:“墨王殿下为了嫁祸栽赃我谢家,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将我们府中一些败类抓出去收买,威逼利诱,再让他们说一些大逆不道,不知所云的鬼话,你以为我谢家便是这些跳梁小丑就能够污蔑得了吗?来人,将这些背主求荣的狗奴才给我尽皆诛杀了。”
立即便有谢府的护卫想要上前去抓那些跪在地上的常总管等人,却突然被拥上前的黑衣卫挡住了去向。
“谢老祖,何必这么着急杀人灭口呢?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就这么急匆匆地杀人,不太好吧?”墨离语气揶揄,十分轻松地望着那脸色难看的谢祖江,嘴角扯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他人本生得俊美,又坐在高高的台上,这一笑彷佛让这暗沉的一方天地都跟着明媚了起来,可是他眼神却又冷得令人不敢直视,实在是令人感到矛盾至极。
“墨离,你这般屡次三番对付我谢家,你难道不知道你身在何地吗?这是我谢家的区鄂,本地子民都是我谢家的家奴,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又有何用?难道我们会在自己家里杀人放水,淹了我们自家的良田吗?”
谢小鱼早就看墨离不顺眼,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也就算了,还那么有权势,明知道他现在在京城失了势,可是凭借着这人多年的经营和手里庞大的军队,封地,还就是奈何不了他,怎不叫人心生焦躁,怨恨不公吗?
“谢家当真是无人了。怪不得日薄西山,竟连这种杀鸡取卵的主意也想得出来,看看你们这即将继承谢氏一族的少族长,这样的草包也能走到现在的位置,谢家果然是要败亡的了。”墨离丝毫没有异色,甚至还从身边的随从手中接过了一盅香茶一饮而尽。
不待谢家的人再开口,他手里闲闲地拿过了一页纸,轻轻念了起来。明明不见他有多么用力,但是那声音却是声传百里之遥。
“区旺一地,去岁上赋仅粮千担,帛百匹,泗县一地,去岁上赋粮八百担,帛十五匹,云溪一地……”
随着墨离那金玉之声响起,人群之中的喧哗之声则渐渐小了下来。
墨离直念了十几处地方才丢了手中的纸业。啧啧两声道:
“你们谢氏一族,盘根错节,旁支众多,不说区鄂一地的本家嫡系,就是这周边郡县的分支也是一个巨大的数量。
谢氏以水为生,祖祖辈辈靠着汉水讨生活。南北战乱造成了你们谢氏生路断绝,如今仅仅依靠湪江两岸的良田和几个船厂,几座荒山,如何维持你们谢家豪奢,荼蘼的生活。
据孤所知,仅仅是去岁,你们本家的生活所需就花费了三万万两银钱,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是区鄂一地,就是再给你们两个,三个区鄂,也是供养不起吧。
恰巧孤在这个时候听说,湪江下游的几家谢氏的旁支,仅此次的洪水一发,便有数百之人失踪,家中更是损失无数。而且凑巧的是,这几家的当家都在这场洪水之中死去了,当然,即便是洪水中没有死的,应该也在这几天统统死干净了。
之后,剩下的妇孺老弱,本家当然有义务加以照顾。既然是照顾,那怎么也不能白照顾吧,这些人家的田产,地契,房屋,美婢自然也是要代为保管的了。这段时间,谢家失踪这么多的人,不是我墨离能上天入地的进入谢府去拿人,而是这些人统统都被派了出去,听说洪水之后,谢家本家已经将这些事情做了个七七八八,相信这一遭谢老祖定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吧?”
谢祖江一张脸已然气得成了紫茄色,而跟在他身后,方才还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表情的谢家旁支们,他们的表情就相应的精彩得多了。
甚至有些人已经现出了震惊绝望的神色。显然,墨离此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的话太也惊世骇俗,一般人谁会想到,这一大家子的家主会为了养活不起大家,就想法子杀掉一部分,用这些人的财产去贴补其他的本家人呢?
但是,当真有人提起了这个话题,再去看眼前这些事,便会有了新的发现。
有些事情只要是换个角度去想,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和漏洞,总是会有有心人想得起来,比方说那些恰巧统统在这场洪灾中失去了家主的人家……
谢祖江此刻心中的惊诧和慌乱无与伦比,他不是不想反驳,一是他声音没有墨离大,他再能喊,你能喊得过,对面这个人满含着内力的嗓子吗?
所以说,现代人开会为什么都要拿着个话筒讲话,起码别人声音都压不过你去,说什么都得你说了算,就是这个道理。
墨离一点儿也不急,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他脸上的神色极其放松,他很享受这种犹如猫捉老鼠时,看着老鼠在其爪下挣扎时那种快·感,这种渴望将对手从内而外慢慢折磨致绝望的感觉自从中了那该死的兽毒之后就越发明显。
他邪邪地勾起了唇角,扬了扬手指,顿时,一队黑衣卫从他的身后分众而出。
这些人本就一脸的严肃,加上身上衣服挂了甲又配了刀剑,那金属冷幽幽的质感配上他们的脸,让人感觉到格外得不好接近。
而这队黑衣卫就更加让人惊恐,因为他们四人一组,每组壮汉的肩上都扛着几个黑漆漆的棺木,他们将棺木径直抬了上来。也不待墨离吩咐,就摆在了高台正对着的堆放,并且掀开了棺盖。
从墨离这边的高处看向那棺材之中,是相当得清楚,可是搭在旁边的矮棚以及更下边处在江边的人们就有些看不清楚那棺木里面的情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个时候将这东西抬上来,即便是大家根本看不清那里面的东西,可心里哪里会不明白那里边的东西是什么呢?
而且,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看不看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家现在统统都已经知道了,即便是没有证据又怎么样呢?
如今再去看那短棚之中谢家几位主事人的脸色就更加精彩绝伦,不可言说了。
墨离心情越发好了起来,甚至当真微笑了起来:
“墨某向来最是急公好义之人,大水之后,墨某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各处去,想要让我的墨家军能够多救出几条人命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可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些人在江边抛尸。这种时候,不去救人,反而在抛尸,我实在是不敢苟同这种做法的,于是就多了个心,将那些被抛入江中的尸首又捞了上来,结果就发现,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被人一剑封喉,根本就不是淹死的……”
“你胡说,他们都是中毒死的,怎么会有……”谢小鱼瞪大两眼,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哦~,原来是投毒啊?!我就说吗,原来还是谢家老祖有魄力啊。还是投毒好,没有伤口,即便以后被人找到了尸首,也绝不会有人发现死因。毕竟,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哪里还能有个好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