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利走后,海伦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再给恋人写信的同时,还有给家人的信,收信人的名字是兄长,阿纳托利·库拉金。
七月初的时候,天气十分的炎热。暴雨又总是倾盆而下。长期的征途令士兵们的身体越来越差。
安德烈所在的团有很多士兵患病,部队前进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但人人都在努力。
“阁下,今天又有五个人走不了了。”维什尼亚克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如今已经是安德烈的副官了,原本稚嫩的脸现在被风吹日晒竟然平添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粗糙。
安德烈勒了一下缰绳,他坐在马上往后面瞧了一下自己的部队,在烈日下,每个人看上去却苍白的像是一抹抹游魂。
男人眉宇间的纹路拧起了起来,自战争开始就不曾松懈。他薄唇抿了一下,又拿起了行军镜查看了一下。
“阁下。”维什尼亚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吩咐下去,在前面的村里驻扎吧。”
“是。”
大部队向前面的村落前进,每个人的心中似乎又燃起了一点希望,即使这村落并不是他们的家,但能够看到一两个不穿军装的平民也让人有一丝熟悉的影子。
当所有人都差不多放下警戒心的时候,安德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在部队里村口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他勒紧了马儿脖子上的缰绳,却只是让它走慢一点而不是停下来。
“怎么了?”维什尼亚克瞧见安德烈的这一异动,就从后面赶来。
“有问题。”安德烈低低的说着,维什尼亚克也警戒起来。
“要让部队停下来吗?”
“不。”安德烈摆了摆手,示意维什尼亚克不要惊动大家,他自己甚至还松开了一点缰绳,让马儿继续用一种匀速的步伐向前面前进。
安德烈在马匹上扶了一下他的军帽,让帽檐把光线遮蔽掉。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朴实的村落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的不自然。
安德烈看了一眼他的副官,后者了然的点点头,勒转了一下缰绳,从部队的边缘把一早插进去的几名骑兵引出来,从小树林里悄悄的离开了。
安德烈带领着部队继续不动声色的往前面行走,因为村口马上就要到了,有的士兵甚至唱起了歌,那是属于他们的军歌。
士兵们跟了安德烈半年,多少知晓他的性子。带头的炮兵早就把安德烈之所以在他们团的八卦传开了,说这位年轻的公爵是因为太过认真而被库图佐夫将军“撵”过来的。
当兵的都知道,打战的时候你作为一个小兵自然要冲到最前面给大人们挡枪子儿,但平时你可不能太能冲,和平时期小兵得自动让位,那是大人们的舞台。
在安德烈到任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的嘲讽这位年轻的军官。
他们当然会这样想了,毕竟贵族们的使命生来就是为了高人一等,是为了享受。让他们去猎几只兔子狐狸他们也许行,但杀人他们可就不行了。
只是安德烈没让他们拥有这嘲笑的机会。
骑兵队的头儿桑切斯中尉是第一个见识到的。在战场上,那个瘦削眉眼锐利的年轻公爵是怎样漂亮的给了敌人狠狠地一击。虽然他们并没有获得胜利,但炸了敌人两个储备仓已经是非常漂亮的一击了,至少他们为大部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而在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和失败的唯一界限。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桑切斯中尉秘密的注视着安德烈,期待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任何进攻的指示。但没有,在离他们距离村口越来越近的时候,桑切斯中尉的心都提了起来,但安德烈还是安稳的看着前面,神色坦然。
“难道他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不对劲儿?”桑切斯中尉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几乎要忍不住跑去安德烈那边告诉他这个事情了,但就在他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准备调转方向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公爵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笑意。
“他知道!而且他有计划!”这一个声音在桑切斯中尉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村口传来几声枪响,熟悉的人影出来了,是安德烈的副官维什尼亚克。
桑切斯中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等他们过去的时候,安德烈发现自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金色的头发有些脏污的贴在头皮上,和旁边的士兵们几乎形成鲜明对比的肤色。
“你怎么在这里!”安德烈翻身下马。
只见维什尼亚克钳制住的年轻人抬起了头,狠狠地瞪着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有些充血,看上去还很狼狈,但依旧带着一丝独有的傲气。
“该死的,我都说了是自己人,安德烈·博尔孔斯基,你他妈的还不让你的属下放了我!”
“我们团的自己人都在那儿。”娃娃脸的维什尼亚克拖着枪冷冷的指了一下前方,阿纳托利气的想要吐血。
安德烈的抿了下嘴唇,桑切斯中尉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前者的表情变得太快了,而下一句他就是让维什尼亚克放了那个金头发的家伙。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看上去好像还是公爵的旧相识。
阿纳托利往后挥了一下胳膊,扫开那个娃娃脸的手,然后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做了一个有些龇牙咧嘴的表情。
“只有你们几个人吗?”
阿纳托利哼了一声,视线在自己的几个部下头上扫了一下,然后闷声闷气地说:“都打散了,还有几个病了。”
安德烈并未再问什么,而是在确定这里暂时没有危险后,就让维什尼亚克他们带领着部队驻扎下来。把病号安妥好,没事的负责驻扎的事项,以及尽量减少给百姓添麻烦,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他们。
村子里的村长本来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会招来一伙强盗兵,毕竟在战乱的时候,最弱的总是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但现在看这个中等个子的军官似乎还是一个讲理的人,说话做事虽然也不会温情,倒也不野蛮,那心就暂时放回胸腔里去了。
“你们那些病号在哪里?”安德烈重新把视线放在金发青年身上,后者回答后,安德烈就把桑切斯中尉叫来。
“和我们得安排到一起去。”
桑切斯中尉张了张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
“长官,药品我们也很匮乏。”
但安德烈并未动摇,只是重复了一遍“一起”。桑切斯中尉摇了摇头,但还是以言行事。
“谢谢。”阿纳托利咬牙说道。
他这一声谢谢使得安德烈瞧了他一会儿。阿纳托利的脸有些涨红了。若在以往,库拉金公爵家的小少爷怎么会跟别人说谢谢呢。
“不用,我们都是俄国的士兵。”安德烈淡淡的说着,然后又看了一眼阿纳托利。
“埋伏做的太刻意了一点,太完美反而是最拙劣的伪装。”
阿纳托利抬眼有些讶异的看着安德烈,而后者已经向村子里面走去了。
“这家伙,转了性不成?”阿纳托利在心里嘟囔着,然后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