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皇帝坐在案桌之后,手执毛笔正批阅着什么。
大厅中央,一纤细身影垂眸静立,双手置于胸前交错相握,模样乖巧,这人赫然是盛满夏。
今日盛满夏换了一身淡蓝绣金丝牡丹褶裙,头发挽了个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侧颜望去,分明是一副静默的美人图。
一声搁笔声打破了宁静。皇帝起身,绕过案桌走了出来,背手左右走了两步,锐利的眸盯着盛满夏打量着。可那站立笔直的少女却恍若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一动不动,面上平静无波,低垂的眸让人看不见其中的神色。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
昨日见这丫头时,他便有些意外,能出言反驳老五,还说出那般一番话来,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见着的真是以前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盛满夏了。
此刻再见,他果然没有看错。
低声笑了两声,“瞧来是长大了,倒是颇有乃父之风。”
盛满夏总算是抬起头来。
那样的眼神就算是皇帝都有一丝的怔忪。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似有星光洒布,纯净晶亮,但又透着傲然,仿若她是与自己站在了同一等的高度,看不到一丝对他这个一国之君的敬怕,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皇上过奖了,臣女与父亲还是差了不少。”这话盛满夏说的真心。
盛安亭被世人称为惊才绝艳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明明是永顺侯府的继承人,锦衣玉食不在话下,却偏偏置身军营,一步步坐上将军之位,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听起来似乎很是愉悦。
“也别干站着了,朕只是找你过来叙叙旧,坐吧。”
“谢皇上。”盛满夏倒是不客气,当真随便选了一个旁边放置的座椅便坐下,而这位东越的帝王此刻却还站着。
皇帝身后的蒲公公吓了一跳。
但是一抬眼看着皇上脸上居然没有半丝不悦的模样,当下有些震惊。
看来,皇上对盛家大小姐倒是颇为喜欢啊。
或许是有前永顺侯的原因,但蒲公公瞧的明白,这位盛大小姐本身就有些许不同。或许正是这点不同,才让皇上对她的态度也不太一样。
皇帝袖袍一甩,也是回身坐下。
“要不要喝点茶?”他忽然开口。
盛满夏愣了愣,挑眉朝着高位之上望去。
“前些时候,朕刚得了些好茶。”
盛满夏没回答,皇帝身后的蒲公公却是微微弯腰,“老奴这便去准备。”说完人便离开。
等待的时间不长,小会儿功夫人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捧着托盘的宫女。
蒲公公端着茶杯送到皇帝面前,那宫女便将另外一杯递到盛满夏手边。
皇帝一手轻提茶盖,在茶杯上拨了拨,顿时有清香弥出。他冲着盛满夏笑了笑,“丫头,你喝喝看,如何。”
就算皇帝不说,盛满夏也是想要试试看的。
刚才那股弥漫出的茶香气她很喜欢。
清香雅淡,明明是泡的热茶,却似乎还透着一点凉气,让人精神一振。
她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皇帝瞧着,唇角挂着浅笑。
茶杯轻放,盛满夏开口道,“皇上这茶当真是好茶,明明闻着清新透凉,但是入口却有些微微苦涩,可苦涩刚入舌尖,便又有一股回甜。若是臣女猜的不错,这茶应该还有醒脑去乏之效。”
皇帝爽朗大笑,对着盛满夏目光颇为赞赏,“不错,这茶是清棠那小子给朕的,朕也是在喝了两次之后才确认这茶确实有醒脑去乏的效果,夏丫头倒是行啊,只抿了一口便察觉到了。”
棠王殿下...
盛满夏眼眸微敛。
她能够察觉出来,是因为春宛那丫头以前摆弄药草的时候她闻的多了,而她因为曾经问过,所以刚好有些印象,这茶在制作过程中应该是一种药材——冰雪莲。
冰雪莲,顾名思义,是长在冰天雪地之中,并不易寻得,可是俞清棠却让人采回来了,还是如此无声无息。
最重要的是,她刚才说醒脑去乏根本就是轻了,冰雪莲的重要功效是解毒!
可是,她瞧着皇上也不像是中毒的模样。
俞清棠却将冰雪莲融入茶叶之中...
之前冬雪都还曾说过,觉得俞清棠并不如外表看着那般,她深感赞同,这是一种直觉。
这会儿,这种直觉更强烈了些。
盛满夏想着之前跟俞清棠的合作,她忽然有些头疼。
“丫头,你对你爹可还有印象?”
皇帝忽然开口问,打断了盛满夏的思绪,她回神,愣了下,倒是老实回答,“约莫记得长相。”
“想不想知道你爹以前的一些荒唐事?”
盛满夏愣了愣,却是被皇帝的表情给逗笑了,那模样就仿佛在说,“朕这里可是掌握了好些你爹的八卦,要不要一起八一八?”
盛满夏笑了,“愿闻其详。”
这一聊起来,时间竟是过的飞快。
盛满夏出了皇宫,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不觉竟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余晖洒落,染红了半边天空。
一回头,看起来威严冰冷的皇宫在夕阳的照射下,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暖光,倒是驱散了几分凉意。
盛满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乾清宫内,皇帝背靠在椅子上,脸上笑意仍挂着。
蒲公公在一旁跟着一笑道,“皇上今日心情很好。”
皇帝笑着,“可不是,那丫头还真有几分安亭年轻时候的影子。”话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收了收,“太子也是个不知好的,朕瞧着盛家的这丫头可比这京城里的贵女的好太多了。”
皇帝可以编排太子,但即便蒲公公再如何,此刻倒也是紧守本分的没有说话。
“你说,当年...”皇帝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说了句,但话说一半又打住,“算了。”
作为皇帝身边的老人,即便皇帝话没说完,他也是明白的。况且对当年之事他也清楚,便开口劝道,“皇上何必伤神,世事变化万千,当初那位也说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顺其自然便好。”
“是啊。”皇帝出声叹了叹,忽然话题一转,“昨日让那臭小子今早上进宫来,结果朕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
能被皇帝称为臭小子的也只有一位了。
而能将皇上的话当耳旁风的大约也只有那一位了。
蒲公公在旁微微流汗,不敢搭话。
“也不晓得昨日他到底好生瞧过没有,有没有选定好人选。”
蒲公公依旧沉默着。
*
“桐雨,让马车慢着些走。”马车上,盛满夏选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开口道。
“是。”
然后便见桐雨冲着外面吩咐了声,接着前方传来一声应答。
盛满夏枕着车厢闭眼假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皇帝说了太多关于盛安亭的事情,在她脑海中,盛安亭的影像变得更加丰立了起来。
盛满夏嘴角含笑。
虽然皇帝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但是从他说的那些关于盛安亭的事,他便听得出来,两人关系挺好,甚至超过了君臣关系。
虽然这些年,盛满夏过的并不好,但是作为皇帝,当初保留了她永顺侯府嫡女的位置,应该便是他认为对她好的方式了吧,再多便已经不合适了。
轻声笑了笑。
今日一见,倒是让她对这位帝王有了些新的认识。
桐雨在旁,听见声音,偏头瞧了瞧,不知自家小姐在笑些什么,有些茫然。
盛满夏并没有睁眼,脑海中想了许多。
虽然她还没有去确定,但是她爹应该是还活着的。
不知道为什么,盛满夏觉得她忽然有些想要知晓她娘是长什么模样。
照镜子的时候她曾仔细瞧过,这张脸与盛安亭并不太像,那便应该更像她娘一些。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走着,盛满夏则是一路思绪不断。
忽听外面一阵骚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盛满夏蹙眉睁开眼睛,坐正起身来,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却见一副行人四下逃窜之景。
她定了定神,有清晰的踏地声传来,由远及近,如此急促。
注目望去,视线前方,两匹高头大马径直朝着这边冲了过来,长声嘶吼,速度极快,而马上却并无一人。
“赶紧...”桐雨自是也注意到了,立马抽身上前掀开前帘,准备让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可这一看,却是俏颜一寒。
“小姐!”桐雨立马唤道,车帘并未放下,盛满夏顺目一看,哪还有车夫的影子。
盛满夏唇角勾笑,眸间一片冰冷,看来这是有人早有预谋啊。
眼见那马匹像是疯了般直朝这边冲来,桐雨瞧的一阵心惊。
“小姐,”桐雨神色一肃,“我去阻止。”
只是两匹马,斩杀了便是。
只不过这么一来,定然会有人瞧见,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们马车刚好在路中央,总不能让马直接这么撞过来,这会儿就算是驾着马车掉头都来不及了。
盛满夏没说话,桐雨便抽出腰间软剑,准备出去。
这刚有动作,却被盛满夏给握住了手腕。
“小姐?”桐雨不解回头。
盛满夏却是微眯着眼,朝着外面扬了扬下巴,示意桐雨朝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