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块正在算指数,脑子嗡嗡的要爆炸了,恍恍惚惚地扭过来,看说话的医生。
林一岚瞥到对方的胸牌,是111。
111医生对牧时有点印象。
他不像其他医生脸上总是带着麻木冷漠的神情,他的表情很生动,比如他现在就嫌弃地看着牧时脑袋上的纱布:“你自己包的?”
牧时点头。
“真丑。”111医生说。
牧时条件反射地反驳说:“怎么可能?没有我的脸驾驭不住的造型。”
111医生居然打量了牧时一下,略微思考:“也是。”
他往前,蹲在零面前:“程序又故障了?”
“这个点,”他觉得奇怪,在小铁块上敲了敲,“你不是应该在刷碗?”
零计算指数的程序顿了一下,一片混乱地开始处理医生说的“刷碗”问题。
医生离林一岚有点近了,她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
不是血腥或者别的什么,只像是医生身上自己散出来的、很淡的味道。
111注意到了林一岚的动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打翻了几瓶药剂。”
林一岚知道有的化学品气味是很重的,非常容易沾染,很理解地点点头。
医生又敲了零两下,哐哐的。
牧时想到以前人们对待卡顿的电视机,也总是不问那么多就上去哐哐锤两下。
但是零显然比那些古早的电视机要更脆弱,医生这么哐哐敲了几下,它就直接死机了。
嗡嗡的声响慢慢歇了下去,医生有点尴尬地揉揉鼻子。
牧时问:“坏了?”
医生说:“没事的,没事的,我拿回去充个电,再重启一下就行了。”
纠缠在林一岚手上的机械短腿也被拆下来,零的显示屏还在转,但是已经不能动了。
医生叹气:“用了好几年了,这些东西就是这样的,不及时更新换代,就会开始出各种问题。”
牧时和林一岚默默看着医生抱着小铁块离开。
在拐角,林一岚看见小铁块上的黑色显示屏微弱地亮了亮,出现了简笔画的小表情,转向了他们这边,好像是一个傻傻的笑脸。
牧时说:“还挺可爱。”
林一岚点头。
两人又把杂物重新堆放了一下,确认那扇小门被隐藏好了,才离开。
疗养院内部所有的墙都是花白的,这个地方好像有点颜色就是种罪,林一岚总忍不住把视线放到窗外的巨大花墙上。
但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面向中央小花园的玻璃墙面,在疗养院大多的地方,尤其是那些更深更远的走廊与房间,只有头顶一盏昏黄或惨白的光照亮一小片区域。
灰蒙蒙、阴沉沉的死气如影随形。
午餐前有集体看电视的活动。他们必须路过一楼的活动区。
林一岚几乎要默认这个疗养院很死寂了,但其实里头呆着的病人还是不少的。所有人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
早餐时遇到的小孩正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专心地看电视节目。
那个沉默的影子一样的阿台,就这么站在沙发后面,手依然搭在小孩的肩上。
“牧时,牧时!”
牧时猝不及防被一个冲上来的人扑倒。
林一岚听着撞击声,觉得牧时肯定很痛,赶紧去扶他起来。
牧时疼得龇牙咧嘴失去表情管理,冲上来的那个人双手依然搭在牧时肩膀上,笑呵呵的:“你来了啊!”
“我等你好久了!”
“走!我们去抓水母!”
牧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哪里有水母?”
“哥,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
他没松手,靠在牧时身上,又看见他身后的林一岚。
林一岚注意到对方的五官其实很普通,只是眉毛非常非常淡,嘴唇的颜色又浓得深黑,面容由上到下从淡到浓,看上去奇怪又带着莫名的和谐感。
他盯着林一岚:“你是谁?”
林一岚说:“我是牧时的朋友。”
“你说谎,”男人的声音有些含糊,可能是因为错误的发声习惯,“牧时只有我一个朋友。”
牧时说:“可别,哥,我跟你不熟。”
男人依然盯着林一岚:“我不认识你。”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激动起来,放开牧时,在原地急得上蹦下跳,吼叫道:“你不在这里!你不是这里的!”
一时间,所有的病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同时看过来。
阿豆眼睛咻一下亮了:“是一岚啊。”
男人直直扑向林一岚:“你不是这里的!”
林一岚躲开,牧时边把人拉走边觉得痛苦:“大哥,你怎么又开始发疯了?”
吼叫声引起了其他病人的焦虑,有几个人也开始尖叫哀嚎起来。
电视机依然在响,原本相对安静的活动区一时间非常混乱,四面八方都是鬼哭狼嚎。
男人最开始是在对林一岚发疯,后来被牧时拉扯着,转而开始对其他病人无差别宣泄。
这里的十几个人里有像牧时那样的“外伤患者”,但看起来更多的是疑似有精神问题的人。
有只小手悄悄拉住林一岚。
阿豆睁着大大的眼睛,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甜蜜笑容:“姐姐,我们出去。”
林一岚是不太想跟着这个小孩走的,但有几个疯子围了上来,她一个正常人在一片哀嚎声中会觉得有点窒息,就跟着阿豆,坐到了那张沙发上。
牧时还在劝架:“姐,别哭了,他脑子不好,也不是故意得罪你的啊……”
“哥!有话好好说!”
“不是你小子哪来的刀片?”
精神并没有问题的病人想离开这个地方,却也被纠缠不放。
阿豆笑嘻嘻的:“一岚,不要管他们了。”
“他们每天都要哭的,”阿豆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不哭一哭,就会被憋死。”
小小的沙发像是有什么特殊的结界,没有病人过来这边发疯。
“看电视,”阿豆嚼着东西,大得恐怖的眼睛盯着电视机,“一岚,我们一起看电视。”
牧时一边跟病人们掰扯,一边注意着这边:“一岚,自己小心!”
林一岚说好,又迟疑着问牧时为什么身上挂着两个男人。
牧时表情痛苦:“他们两个一发疯就喜欢挂我身上。我之前就躲过几次,从来没有成功过!”
阿豆攥紧了林一岚的手,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来,低头,小孩大得恐怖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一岚,”她固执地说,“我们一起看电视。”
对上那双眼睛,林一岚心里发怵,转而去看电视。
那是台老式电视机,厚厚的机身上有一个小盒子。
电视机里不时有雪花点闪过,即使是连续的画面,也因为糟糕的画质和过暗的光线而显得非常模糊。
看不清楚的电视机,四面八方喧闹的噪声,以及小孩紧紧攥着自己的、冰凉的手,都让林一岚觉得很不舒服。
她忽然在闪烁的画面里看到一双一闪而过的血红眼睛。
林一岚直觉这里头有什么异样,她努力地去看电视屏幕,勉强能看清一些意味不明的画面。
有挣扎的双手,滴落下黑白液体。
跪在地上的人带着笑化成一滩水。
切了远景,空旷的、无边无际的森林里,摄像头对准了一个抬起头的人影。
阿豆冷冰冰的小手紧紧攥着林一岚的,贴过来:“姐姐,你好暖和。”
林一岚说:“是你太冷了。”
阿豆懵懂地睁大眼睛,恐怖中又带着一丝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无知。
“不是,”她踩上沙发,在林一岚耳边窃窃私语,“是你变暖和了。”
又出现了,那双红色眼睛。
它属于一个男人,他被一群人困在病床上,但每一个动作都会引来身边人的紧张与恐慌。
他一直在流血,但是血液的颜色总是在变化,血红中会掺杂雾气一样的灰黑。
林一岚看不清楚,混乱的画面伴随着时不时跳出的雪花点,让她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阿豆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手:“可以吗?一岚。”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语气无比柔和。
但在林一岚低头看她之前,她咧嘴,狠狠咬上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