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道。
曹操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三次大笑不但引来了庞统，甚至还引来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心心念念的郭嘉。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假如郭嘉就在自己身旁，赤壁一战自己绝不会败。
至少不会败得像现在这样狼狈。
当然，为了自己的谋士团队和谐，这句话他一直都没有说出口。
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庞统竟然说郭嘉去了一趟荆州就跟张绣站到了一边。
这简直比当初张绣命人假扮自己的人马，从而拿下下邳更让他无法接受。
过了好一阵子，曹操才算是消化了这个结果。
但他依旧不肯死心，又开口问道：“奉孝，汝可是有难言之隐？”
看着曹操这副不肯接受现实的模样，郭嘉心中颇为难过。
他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
可一想到自己跟庞统的约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丞相，嘉……已经是宣威侯的人了。”
郭嘉这话一出口，听在曹操耳中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
郭、郭嘉已经是张绣的人了？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操心中再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只觉得一切荒谬之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眼见着就要自马上摔落下去。
郭嘉大吃一惊，下意识就要勒马前往，可刚一抬手，想到自己跟庞统的君子约定，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好在一旁的李典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曹操：“丞相小心！”
在李典的帮助下，曹操稳住身体，随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
他凝视着郭嘉，双目如电，一字一句地说道：
“奉孝，汝定是被那张绣抓到了把柄！”
无怪曹操如此激动。
实在是郭嘉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当年征南阳之前，自己另一位器重的谋士戏志才不幸早卒，曹操为此十分悲痛。
因为戏志才是经由荀彧推荐给他的，所以他在伤心之余便写信给荀彧，希望他给自己推荐一位可以接替戏志才的谋士。
荀彧当即推荐了自己的好友郭嘉。
那个时候的郭嘉因为没能看上袁绍离他而去，赋闲在家整整六年。
直到这一次跟曹操相见。
两人共论天下大事，越聊越是投机，等到讨论完毕，曹操当即表示：
“能帮助我成就大业的人，就是他了！”
郭嘉在离开营帐后，也非常高兴地说：“这才是我真正的主公啊！”
自此以后，郭嘉就当上了曹操的军事参谋——军师祭酒，为曹操四方征战出谋献策，忠心效力。
可以说，曹操跟郭嘉的相遇是典型的双向奔赴。
多年以来，郭嘉靠着自己的能力屡献奇谋、大放异彩，一步一步成为了曹操谋士团队中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对于曹操的意义甚至还要超过荀彧。
也有一个原因是曹操把对戏志才的感情也一并寄托在了郭嘉的身上。
无论如何，曹操也不认为郭嘉会背叛自己。
所以哪怕事实已经摆到了眼前，他依旧不肯相信，固执地认为是张绣抓到了郭嘉的把柄。
然而让曹操意外的是，郭嘉却摇了摇头道：
“丞相莫要猜疑，嘉乃自愿为宣威侯效力……”
郭嘉话音未落，就被曹操直接打断：
“郭奉孝！”
郭嘉愣了愣，惊讶地看着曹操。
他吼我？
他竟然吼我？
在他的印象里，曹操还从来没有这样吼过他。
“汝只消告诉我，是……或不是！”
此时此刻，哪怕曹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曹操身旁的所有人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势。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曹操。
郭嘉心如刀割，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宣威侯并未强迫我。”
程昱一听就忍不住了，立刻开口道：“奉孝，丞相待你恩重如山，你怎能……”
“住口！”
程昱正要呵斥，却直接被曹操粗暴地打断。
他看向郭嘉，目光中竟是隐隐露出一抹恳求之色，“奉孝，张绣当真未强迫你？”
郭嘉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曹操期待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丞相莫要胡言乱用，我主品德名扬天下，又岂会做出这等事情？”
“好、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再一次仰天长笑。
这一次的笑容比起前三次加起来还要魔性。
等到曹操停止大笑，他再度看向郭嘉，脸上的种种神色不再，竟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奉孝，汝既已投效张绣，如今来这华容道又是为何，莫不是要捉了我献于你家主公乎？”
“我……”
郭嘉心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一命，我至于这样吗？
纵然自己有着鬼谋之才，然而郭嘉扪心自问，将自己换成张绣的话，肯定不会为了自己放弃这样一个剪除大敌的好机会。
然而卦象却显然曹操命不该绝。
所以郭嘉便认为，曹操之所以能够逃脱，那定是因为他舍弃了自己以后换来的！
这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郭嘉正要开口解释，却不想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跳槽罢了，有必要这般纠结吗？”
听到有人挑衅，曹操顿时大怒：“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好啊！”
先前第一句话的时候，庞统和郭嘉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等这第二句话说出口，两人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不同的是，郭嘉只是单纯的惊讶，庞统却是又惊又喜，忍不住叫出声来：
“主公！”
曹操这边众人原本也只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但眼见庞统竟然口称主公，所有人皆是神色大变。
程昱喃喃说道：“能被庞士元称为主公的，难道竟是……”
仿佛是在回答程昱的问题一般，但见一彪形大汉自缓缓自人群中御马而出。
附近士卒不由自主纷纷闪开，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但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手中一杆虎头湛金长枪，擎来杀气横秋。
曹操因为一连串的失败导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即便如此，依旧难以掩饰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枭雄气质。
可跟眼前这人一比，顿时就落了下乘。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当真是——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来者目光扫过全场，在庞统、郭嘉的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秒，最终看向以曹操为首的一众残兵败将。
手中虎头湛金枪向前一指，傲然道：
“在下张绣，有何贵干？”
真正的主角终于出场了。
一时间，曹军所有人皆被张绣逼人的气迫所摄，竟无人一敢应答。
就连跟着庞统而来埋伏的荆州人马都愣住了。
不过庞统的反应到底还是要快上一些，此时立刻纵马来到张绣身旁。
“主公，你怎过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吗？”
听到张绣半开玩笑的话，庞统的兴奋简直溢于言表，“主公到了，大事便定了！”
这一点都不夸张。
张绣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对于曹军而言当真是万事休矣。
原本庞统就在犹豫是否要答应让曹操来换郭嘉。
当初在郭嘉说他发现曹操命不该绝的时候，徐庶二话不说也起了一卦。
然后就发现郭嘉说的居然是真的。
庞统不信邪，也掐指算了算，结果发现还真是。
单以卜算而言，徐庶+庞统的配置比沮授+田丰自然要强上不少。
况且如今还加上了一个郭嘉。
三人合力卜算出来的结果几乎就不会有错误了。
除非有像于吉、左慈那样的人遮蔽天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庞统和徐庶还是十分信命的。
所以两人这一合计，反正曹操这次要跑了，还不如把郭嘉要回来。
隔山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嘛！
然而郭嘉却不肯这么简单就相信了庞统。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如果这话是张绣说的，他郭嘉就相信。
可换成是庞统嘛……
他不信！
庞统也很委屈啊，我怎么了我？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那么差吗？
庞统一委屈，顿时就动了坏心思，告诉郭嘉他还不知道曹操会从哪条路跑，让他从华容小道和宽敞大路自己选择一条。
然后郭嘉二话不说就选了小路。
速度之快让庞统和徐庶都有些惊讶了。
徐庶忍不住就询问起了原因。
相比于庞统，郭嘉对徐庶的态度就要好上不少。
他表示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曹操想走哪条路。
但他却知道庞统这个卑鄙小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曹操骗到华容道上来。
至于方法，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出十几种。
以曹操多疑的性格，做到这一点简直不要太简单。
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另一方面，庞统也在跟徐庶的角逐中胜出，成为了华容道的埋伏者。
郭嘉自然是跟过来了。
然后两人就在庞统眼前上演了这样一出虐恋大戏。
看得庞统十分不爽。
因为曹操和郭嘉的种种表现就让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横刀夺爱者，破坏他人感情的大坏蛋。
这分明是张绣的意思好吗？
可如今郭嘉却觉得一切都是自己主使。
当然，替主公背黑锅倒没什么关系，可是郭嘉怀疑自己的人品，那就不能忍了！
就在庞统想着要不要再吓一吓郭嘉的时候，张绣出现了。
庞统非常惊讶原本应该在赤壁的张绣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猜到曹操会来华容道的？
他又是怎么能在大战结束以后及时赶到的？
不过没关系，当张绣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通过多年的实践，张绣早就向己方阵营的所有人成功证明了自己。
他不出现则已，一旦出现，就会给人一种“这把稳了”的感觉。
便是庞统这样足智多谋的人也不例外。
张绣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还是靠了先知先觉的优势。
既然跟曹贼这一战还是选择了赤壁，曹贼也如同演义中那样战败逃跑，再结合附近的地形分析，张绣就断定他十有八九要走华容道。
所以他便把战场的善后事宜交给了文聘，让他带着步骘长长见识。
自己则是带着典韦和一队亲卫直奔华容道。
路上甚至还跟吕蒙、凌统等人打过了招呼，听到他们跟曹操打过照面以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所以干脆没有走太史慈和魏延埋伏的那两条路，而是抄近道直奔华容。
当及时赶到以后，张绣果然看到了庞统正在打……堵曹操。
但他不明白郭嘉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他没有听到完整的对话，仅仅从曹操的那句话推测，似乎是庞统已经想办法说服了郭嘉投靠自己，但是曹操却不肯放手。
具体事情还是要听庞统给出进一步解释才行。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他来了，自然是要站在庞统这一边。
所以刚一见面就先喷了曹操一句。
等看到曹操惊愕的模样，张绣也就没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庞统问道：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庞统听张绣问起，立刻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快速而简单地说了一遍。
主要就是从他接到张绣的情报以后，对于荆州本部的兵力指挥安排，以及郭嘉夜观天象发现曹操命不该绝，主动找到自己愿意交换的事情。
“这么说你答应了？”
“是”，庞统点了点头，“得奉孝提醒，统与元直亦是夜观乾象，那曹贼确实未合身亡。
统与元直商议，既是如此，倒不如留这人情，教奉孝做了，亦是美事。”
张绣闻言便笑了。
人还没有入职，你就已经开始为新同事着想了吗？
不得不说，自己团队的工作气氛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但是对于曹操命不该绝这一观点，张绣却是持怀疑态度。
张绣虽然只看过三国演义，但是对于演义当中自己感兴趣的一些内容还是会查一查的。
像是曹操赤壁三笑，关羽在华容道放了曹操的事情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张绣对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很清楚的。
首先，在正史上从来就没有过关羽守华容道的记载，刘备更是没有截住曹操。
但在演义的故事里，罗贯中却刻意加上了这样一个剧情。
根据龙空众的分析，其原因有三：
第一就是突出关羽重情重义的性格。
安排关羽去守华容道，然后放走曹操，实际上就是要把这段留存心底的恩义写出来给读者看，让关羽的形象更加立体伟岸。
特别是程昱那一段对关羽性格的描写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着。丞相旧日有恩于彼，今只亲自告之，可脱此难。”
第二就是突出诸葛亮的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诸葛亮算准曹操的逃跑路线，分别安排了三路人马，全部都成功堵住了曹操。
不但如此，通过曹操的三笑这种反差，更是衬托出曹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乖乖走进圈套。
至于第三，恰恰就是庞统方才说的“天意”了。
真正的历史上有没有天意，这种事情张绣不好说。
毕竟有位面之子刘秀和疑似穿越者王莽这样的前例在。
但在三国演义的世界里，“天意”无疑是真正存在的。
这个“天意”，就是作者罗贯中了。
他写的是演义，自然要符合真正历史的走向。
所以赤壁之战，曹操必须得跑。
但其中的经过，却可以由他来自行发挥。
所以就加上了诸葛亮算出曹操命不该绝这一桥段。
类似的还有火烧火烧上方谷之战。
诸葛亮用智慧火困司马懿一家，可惜苍天助曹不助汉，在这大火围困到司马懿一家时，忽然天降大雨让司马懿逃脱。
在上方谷上的诸葛亮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深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这里的天意，同样也是罗贯中的化身。
因为三国演义写得再精彩，最后的结局都是三国归晋。
所以罗贯中也只能做此安排，让天意，也就是自己这个作者设计一场大雨来放走司马懿。
张绣早就知道自己穿越的是三国演义的世界，所以郭嘉和庞统通过卜算得到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但是！
张绣要说但是了。
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同了。
哪怕抛开其他事实统统不谈，单说他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正史还是演义，“张绣”这个人都应该是在跟着曹操在北征乌桓的途中去世。
虽然后世对于他的死因有争议，一说是被曹丕逼死，一说是途中水土不服而死。
但无论原因如何，对于他死亡的这个事实却是非常肯定的。
然而现在张绣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当初他跟于吉、左慈这两个老家伙聊天的事情就已经说起过这件事情。
自己的死劫不复存在了。
不但如此，自己还帮助孙策、袁绍、吕布、祢衡等一大票人逃过了死劫。
这就充分证明了一件事情。
天意，是可以更改的！
不过左慈也提醒过张绣，只可变天，不可逆天。
否则等待他的将会是大恐怖。
想到这里，张绣不禁隐隐有些意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违背天意，把曹操按在这里呢？
如今的曹操只是刚刚做了丞相，距离下一步的魏公、魏王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曹操一死，丞相这个职位十有八九就会空悬。
因为朝廷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威望。
就算是现在的张绣自己都不行。
倒是曹操留下的政治资源很有可能会被他的长子曹昂继承。
这样一来，无论是对汉献帝、自己，还是天下其他诸侯而言，这都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甚至曹操刚刚统一的北方极有可能再次分崩离析。
那样一来，张绣的机会也就来了。
到时候还要什么益州，直接奔着北方去就得了。
就算暂时无法得到河北四州，但豫、兖、徐必须得给拿下了。
然后就可以再来一次迁都，把刘协迎到洛阳。
对了，顺便还可以把自己的妻妾和婶婶也接过来。
之后就是嘿、嘿嘿、嘿嘿嘿了……
正想到兴奋处，突然一股心悸之感莫名其妙袭来。
张绣顿时浑身一震。
来了！
很久了。
已经久到张绣几乎要记不清这种感觉了。
上一次有这种死亡来临时的感觉还是在上次……啊呸，是在宛城之战的第一个夜晚，那个被曹贼收买的刺客偷偷摸上门的时候。
仔细想想，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穿越这么多年，自己经历的生死之战也不少。
但唯独那一次才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可是如今这种感觉竟然又出现了！
张绣似有所察，抬起头来。
他感觉天上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自己。
有趣。
只可变天、不可逆天，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张绣想了许多，然而现实中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想到这里，他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口道，“元直，若我要杀曹贼，你怎么看？”
庞统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些犹豫地说道，“这……吾已答应奉孝，愿让他一命抵一命……”
“那是你答应的，与我无关。”
张绣摆了摆手，“你只说若我要杀曹操，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庞统愣了愣，“既是主公命令，那统自是要奉命行事——只是那样一来，只怕奉孝便不会归心了。”
“我要的是他的人，管他的心做什么？”
张绣没好气地说道，“这么说来，曹贼可杀？”
“自是可杀！”
随着张绣接二连三发问，庞统已经渐渐品出味来。
“莫非主公是在担心违背天意行事，会遭天谴不成？”
“天……谴……么？”
张绣再度抬起头来。
片刻过后，他又看向郭嘉。
就看到后者用一种恳求的目光望着自己。
显然，虽然郭嘉并没有听到自己跟庞统的谈话内容，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又朝曹军望去。
但见众人那副惨状，一股不忍之心自心中油然而生。
张绣又转过头来，看到庞统目光中狠色闪过，极为隐蔽的朝自己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
“好！”
在这三方的共同作用下，张绣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
曹操到底能不能像历史和演义中那样平安离开？
这曹操到底是放了还是没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