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助我?”书颜不嗤道,“你助我甚么?!”
“助你甚么?!”雅悦望着书颜身后冒着烽火狼烟的交趾城,瞠目斥道,“你假意与黄仗欢好,只为了使反间计挑拨单于和黄仗的关系!又假意和谈好麻痹我们!让单于用自己的手杀了自己的将!若没我助你,替你和黄仗的欢好作证,黄仗又如何死得顺利?”
“是又如何!”书颜冷笑道,“黄仗该死!伊斜也蠢!那我也谢谢这位小哥哥!但还是让书颜先插一句!我又没求着小哥哥!小哥哥为何助我?!还不是因为黄仗死了,小哥哥也有好处么?!小哥哥作为伊斜的孙子,要想夺伊斜的兵权和王位,黄仗怕是不答应的吧!你若不是同黄仗有旧仇,何故费心费力来助我?!”
“你!”
书颜说中了雅悦的小心思,他变得怒不可遏,回头望了一眼渡河的手下,在他同书颜说话的空档,已经有人安全到达了对岸,但更多的还在河中央,还有两个筏子停在自己不远的身后,他们在等自己。
“不用等我!”雅悦回头道,“让我先解决了这不知恩仇的丫头!”
“大人!”雅悦的手下道,“淇水刚刚解冻,冰冷刺骨!没有筏子怎么渡河?!”
“我说过了!快走!”雅悦怒道,而后举起自己的戟向书颜砍去。
书颜立刻抽出长刀来挡下,寒光照着雅悦的戟,书颜细看了,发现竟是把银剪戟。
书颜认出后立刻怒道,“你这戟哪儿来的?!”
雅悦冷笑一声,收回银剪戟,道,“我是匈人,本就是蛮夷!烧杀抢掠都做过,你说哪儿来的?!”
“那是我哥哥的!”书颜怒道,“是你杀了他!”
“那小子力气小,”雅悦耍了两下戟,发出几道寒光,照得书颜眼睛疼,雅悦冷笑道,“使不动这戟!便叫我杀了!如今看来竟然是你哥哥,好像你也是个甚么公主!不知公主…嫁人了没有?!”
“呸!”书颜怒而啐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来问我?!还不快拿命来!”
书颜嘴上厉害,手上确实犹豫着,雅悦持的是戟,自己拿的是刀,戟长刀短,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偏偏方才弓箭还被打落进了水里。
书颜还在想着对策,雅悦便驰马向这里奔来。马在浅水滩上行驰,滩上的泥软,水也刺骨,马儿跑不快,这让书颜有足够时间看清雅悦的行动。雅悦冲到书颜的面前直接横扫,书颜的长刀抵不过,只得自己跳入水中。
书颜的落水激起一个巨大的水花,将两匹马都惊吓到了。雅悦稳住自己后乘势举戟一划,书颜的马挂了彩,立刻惊叫着朝着远处跑了。
雅悦这下高兴了——没了马的书颜是跑不过自己的。
书颜从水中爬起,她有些害怕了。自己本就是劣势,缘来打不过时还能跑,现在没了马,怎么跑都是跑不掉了的,身后的手下又都在百米之外,这样的距离,他们是不敢射箭的。
书颜转身向着背离雅悦的方向跑去,却没几步便让追上了,雅悦愉悦地围着书颜跑了两圈,他的马亦是高兴地嘶叫。
书颜走投无路,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脸上的水分不清到底是河水还是泪水。
“你真的是他妹妹?”雅悦转着圈围着书颜,卸下周身杀气,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道,“你和他长得不像!”
雅悦记得李书戟,那是自己杀的第一个人,他的死是少年雅悦步入大人是非的第一步。
“你比他漂亮多了!”雅悦抬起书颜的脸,笑道,“不如跟了我!我便把这戟给你当彩礼!你们九州人仿佛也是有彩礼这一说的!再说我救了你两次,你报恩嫁给我也是应该的!”
书颜紧紧握着自己的长刀,指节发白,而后不悦地举刀向雅悦砍去。
雅悦抽身一躲,砍到了他的战马,马儿长啸一声,将雅悦摔了下去。
雅悦落马的动作比书颜帅气多了。
他一个猛龙翻江的身影便落在了书颜的面前,翻身的空档也没弄丢那跟比他还高的银剪戟。
这下二人是都没了马却还留着兵器,不同的是书颜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水声,是书颜的手下踏马来了,援军到了。
雅悦一看书颜有人来救了,来人的手上还搭着弓箭,大叫大事不好便开始跑了。
跑了几步却发觉书颜追了上来,先前还在哭泣的公主这会子又来了本事。
雅悦摇摇头,而后转身使了一个迅雷之速的横扫。
长天与寒水之间出现了一道白光,明晃晃地一闪,那银剪戟的刃直接打在了书颜的脸上。
书颜躲避不及,人也没站稳,直接被扫地腾了空,而后重重地摔在了另一边的水中,翻出了一个更大的水花。
雅悦没有关心他的战绩,而是直接纵身跳入了水中。他们说对了,淇水确实冰冷刺骨,要想游到对岸,确实不容易,何况自己身上还背了戟。
雅悦沉在水中翻滚,如同一尾鱼。他脱去贵重的战甲,却舍不得丢了他的戟。
一支支黑羽箭朝着雅悦射来,水上风大,箭射偏了,没入水中,和身后的叫声一同消失在雅悦的身后。
希望那丫头没事。
雅悦暗想,我没想要她的性命。
——
宋青的腰间系了一根丧带。
他扑到一个面容被焚毁的尸体上大哭起来,周围的人立刻上前阻止,奈何一个年逾五十的老父亲痛失爱子的苦是常人难以体味的,力气也是难以抵抗的,宋青仍然趴在“儿子”的身上痛哭。
齐王冷眼看着这一切,他面前的,是在那场政变中死去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山,远处是已经被焚了一半的秦王宫。
宋青哭得很狼狈,但齐王渐渐明白了他的狼狈缘由。
从宋青断断续续的哭喊中听得出来,孝城是他唯一的儿子,亦是好不容易求神求来的儿子。
齐王无言地眺望远处,那里是铅灰色的天,自己的爱子李啸正带着大军向北边行进,抵抗南边的燕军。
齐王知道,自己夺占秦国的消息不会封锁太久,献恭各地都有眼线,他很快就会知道的,说不定会立刻南下。
齐王的军师献计,厌次产马,燕国的军大多是骑兵,若没了马,便如同去除了猛虎的利爪;故齐王决定,派爱子李啸北上夺取厌次郡。
厌次郡当年也是七王之乱的必争之地,这次势必是一场大战。
但若是能赢了,那自己就同时有了秦国的粮区和厌次的马匹…那便是九州天下有其一了。
还有李啸,李啸有了这个军功,那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自己多病的嫡子了吗?
李啸是自己爱妾的儿子,有勇有谋,是最像自己的儿子;他和那个嫡出的弟弟不一样,那是个病秧子。一旦时机成熟,自己做了皇帝,便可找个理由废了病秧子,让李啸凭着军功登上太子之位,就像先唐的李宪和玄宗一样。
现在的齐王想起来就高兴。
但眼前的宋青有些煞风景了。
“宋青大夫。”齐王抬手道,“本王知道你的痛心,只是时辰到了,还是让令郎走吧,你哭成这样,他在九泉下亦不能安心。”
宋青发觉自己做戏做得太过了,正愁怎么收场呢,巧了齐王来解围了。
宋青便又啼哭两下,而后顺着杆子爬下,向齐王行礼道,“是臣失礼了,竟浑然忘了王爷在此…是臣失礼了…”宋青说罢便又转身执袖遮脸。
“无妨,”齐王道,“是本王疏忽,没想到令公子是文人,在乱军中遇害,这里也有本王的不是。”
“王爷何错之有?!”宋青抽泣道,“是小儿福薄!还没享尽人世富贵便没了!是他的不是!”
宋青说罢又回望了“儿子”一眼,然后踉踉跄跄地转进人群中。
齐王抬眼,接着长号鸣天,雷鼓动地,堆积如山的尸体被点燃了,霎时烟雾滚滚,如同边疆的烽火狼烟。
宋青的目光跳过烟火,落在了远处。
暗色的天下伏着灰蒙蒙的山,那里啊,才有着他真正的儿子。
“孝城啊,”他在心中默念,祈福道,“你一定要平安到达燕国面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