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残殿,细雨枯烟。
“走吧。”一旁一直注视着载垣的玄塔终于上前道,“殿烧完了,你们皇帝死了,我要好好看看九重城了。”
载垣一面安慰孝晴,说要给她再建一座椒房殿,一面对玄塔道,“我有些在意安广厦,他们那里没有多少人,你们去把他们追回来。”
玄塔挑了挑眉,投来一个慵懒的眼神却不说话。
“他怕不是要去找燕王的…”载垣道,“燕王那里,能拖越久越好…”
“为甚么是我?”
“玄塔世子英明神武,百越军队又厉害,自然是玄塔世子了。”载垣朝着不远处的乾华殿道,“玄塔世子若是替我解决掉安广厦,它日登基后,百越就会和大周永世平交,永远也不需要执圭献礼,请服入朝。”
乾华殿是新皇登基的大殿。
“安广厦那里确实需要留意,”玄塔笑道,“我早已命人去了,只是不是我的人,是李载垣你的人。”
载垣听罢紧张地摸索着自己腰间的虎符,但那里空空的,只剩下了映雪的那枚禁卫军牙璋。
雨停了,日光透过了阴云照射进九重城。
玄塔得意地转过脸看向载垣,道,“你以为我是你的棋子,实际你才是我的棋子。你以为我真的只要阳阿和平陵吗?若是只要这两处,何必费那么大力跟随你到天京?我要的是九州,九州的二十二郡和十三国,和九州的四海八荒!凭甚么你们九州可以占据这大好江山?!我们百越就得窝在寸草不生的边夷蛮地?!凭甚么?!”
锐利的长枪锋光一转,劈开日光下的风,直直地刺入载垣的腹中,殷虹的血散落一地。
载垣立刻捂住伤口准备回击,却不料玄塔眼疾手快,直接掀翻载垣在地。
玄塔见了笑道,“缘以为你是个厉害的,却不想也不过如此,大周的兵也根本没甚么好怕的,九州的江山,就要改名换姓了。”
载垣挣扎起身,命令周围的越军攻击玄塔,而此刻的越军却已经陷入的百越的包围。
原来那玄塔先是偷了虎符分散了越军,又利用载垣和孝晴关心椒房殿的空档包围了未央宫。这很容易,整座九重城里都没有一个禁卫军,宫人内监又都跑了,只要有宫图,设防部署实在容易。
载垣懊悔自己慢了,缘想登基后便处理掉玄塔,不想那玄塔更等不及,直接刚打下天京便动手了。
“走…”载垣挡下玄塔击来的一剑,朝着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孝晴大声喊道,“走!”
孝晴恍神回来,立刻开始在乱军中跑了起来。
载垣挡住玄塔的攻击,却挡不了身后的偷袭,不出几个回合便身受重伤,面朝乾华殿倒下。从弑父起兵到攻陷天京,再到被玄塔暗算,不过半月,自己也在离万圣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功亏一篑。
濒临的载垣倒在白玉石板上,周围是跟随自己的越军,他抬头看了正午的日光,抬手想要抓住那白日,光穿过他的指尖,他抓不住。
玄塔忽而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日头。
载垣冷笑道,“没有我…你守不了天京的…临江世子亦不会放过你的…李青淼因你而死,他不会放过你的…”
玄塔一剑刺穿载垣的喉咙,冷道,“蠢,死前还那么多废话。”而后又对身边的副手道,“你派一队人去椒房殿验尸,一队人回百越禀告父王,告诉他天京已被攻陷,天子也已殒命,我在这里恭候他来登基。”
“是。”那副手颔首道。
头顶的阴云渐渐散去,日光下的玄塔搭了一支箭在弓上,朝着孝晴逃跑的方向射去。
孝晴的一身红衣在乱军之中太过明显,她拉着沉重的裙摆,漫无目的地奔跑。方才载垣在她面前倒下了,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他还说着要给自己一座新的椒房殿的,为甚么呢?为甚么玄塔会叛变呢?明明都说好了呀!
孝晴慌不择路地奔跑,直到玄塔的箭射中了她,箭头贯穿了她地胸口,上面有着自己的血。
“为甚么…为甚么呢?”孝晴低声言语,最后倒了下去。
自己只是想当皇后啊,只要当了皇后,母亲在九泉下也能高兴了…那次载垣带自己去见新皇是唯一的机会,却被搞砸了…做不成皇后,妃子也可以啊…明明…明明自己是闭月羞花之颜,为甚么要埋没在小小的越国呢?还好有李载垣,但是…如今他也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孝晴在偌大的九重城中旋转了两圈,方倒地。
孝晴记起来了,那是很久远的一个日落。
金色的斜阳透过朱红色的窗棱爬上自己的脸颊,将躲在大佛底下偷睡的孝晴惊醒了。
当年的她是跟随母亲来兰陵山求子的,因为幼弟的夭折,母亲特来求子,顺便送幼弟往生。
她们一直在这里住了好几日,直到孝晴在这天的落日,在大佛底下听到了小尼姑的对话。
“那厢房里头住了甚么人,可是有权势的香客?”
“听说是越国来的,说是甚么卿大夫的夫人…”
“管它甚么来头,打发了出去是正经!皇后娘娘要来了,难道留了她们惊扰圣驾吗?!这事不是你我可以担待的!”
“师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打发她们。”
孝晴记得,那天晚上,落霜了。
第二日的孝晴随母亲走在兰陵山下的集市中,忽闻身后传来的回避的号令,母亲立刻抱着年幼的孝晴躲了起来。
但孝晴还是好奇,眼光溜出指缝,落在了一位坐在明黄凤辇上的女人身上。
那是个老太太,却穿得及其华丽,她雍容的坐姿,在明黄的纱帐下若隐若现,在孝晴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刚进门的姨娘会这么穿。而那老太太手边环了一位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男孩,同样是一身华贵。
孝晴看不清他们的脸。
孝晴周围的路人都是同母亲一样,背身低头,不敢偷看来人。但他们眼睛不敢偷看,嘴上却敢言语,来去之间,有几句落在了孝晴的耳中。
“那就是皇后娘娘,啧啧啧,想不到这辈子有福能见一面!”
“那衣服怕是要好几两银子吧?!”
“谁说只有皇后?那里头还有未来的皇上!”
“别看!小心皇后娘娘剜了你眼睛!”
“怎么突然来兰陵寺了?”
“听说是为皇孙祈福的。”
“那皇孙不就在她身边吗?!”
“是啊。”
“听说是突然病的,所以来得也突然。”
孝晴明白了,那凤辇上的老女人就是皇后娘娘,她是要去兰陵寺祈福。兰陵寺不是甚么大寺,来了这么一位香客,自然是要把自己赶出来了。
孝晴擦擦眼角的泪,刚想同母亲说自己的发现,自己却被母亲一把抱下。母亲打了她的手,怒斥道,“说了不让看!你怎么偷看!是不是不要命了?”
是不是不要命了?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