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夜晚,上弦月下,燕王寻了白佑坐在自家的帐中饮酒。
酒过三巡,燕王已是微醺,脸颊泛红,回忆起往事,对白佑笑道,“白佑呐,咱们好久没这样无君无臣地喝酒啦!”
白佑也不知为何今日燕王兴致如此之高,难道因为凉州城?还是因为书颜?
白佑轻哑一口酒,这酒是书颜从天京带来的,清白如水,丝丝甘口,性子却大,所以白佑不敢多喝,就怕醉了,笑道,“已有好些年了。”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找你来?”燕王见白佑还是执着于君臣之礼,不敢多饮,便伸手将白佑面前的酒杯举起,灌进了白佑的嘴中,而后笑着问道。
“臣不知。”白佑被呛到了,轻咳两声,方觉失礼,立刻拱手道。
“放下,放下。”燕王不耐烦地拍下白佑抱拳的手,道,“今日无君臣,不必多礼。”
燕王微微起身,为自己和白佑的杯中斟满酒,自己又独饮了一杯,方才慢慢笑道,“近日军中出了一个小偷。”
“王爷可有甚么要紧的被偷了吗?”
白佑听罢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自己方才放松一点儿,燕王就提到了军中之事,白佑知道军事并无大小,便挺直腰板立刻正言道,“军中戒令森严如山,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燕军之中行偷窃之事!”
燕王虽提到了军中行窃,自己却不恼,只自己又洋洋得意地喝了一口,方对白佑笑道,“这个小偷你认得。”
“我认得?”
白佑问道,今日的燕王甚是奇怪,燕军之中出了偷窃之事,却还如此高兴,不由得想到了今日上午的怒斥振理的事,可是火在后头?白佑不敢怠慢,只紧张问道,“可是我的熟人?即便是熟人也绝不能姑息!定要军法处置!”
“是你家公子!”
燕王笑道,然后静静地看着白佑的反应。
“振理?!”白佑起身,勃然大怒。
他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为甚么会是他呢?他有甚么要偷的呢?他家虽不是甚么世代富贵之家,却也是靠着他的丰功伟绩不愁吃喝的,他到底偷了甚么呢?看他平日整天笑嘻嘻的,却不想暗中做出如此肮脏的勾当,怪不得今日燕王会无名怒斥振理,定是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
白佑想到这里,不由怒火中烧,自己兢兢业业在燕国为燕王效力,只求燕国盛荣,防范匈人,自己的儿子却如此不争气。
“他好大的胆子!刚来凉州就敢偷盗!王爷别急!”白佑怒道,将自己腰间的佩剑一把横在了二人饮酒的桌子上,这是他的宝剑,是先代燕王,也是面前的李思慎的父亲所赐的。“待臣将这崽子捉拿回来,用他的血来正军刑!”
“回来。”燕王笑着拉回白佑,将酒杯递到白佑面前,笑道,“本王话还没说完呢!”
“你可知他偷了甚么?”燕王此刻已是两颊绯红。
“臣不知。”
“是我女儿的心。”燕王道,举杯预饮,双目在酒杯后头闪着星星,脸上却是一脸的讥笑——他根本没醉。
“他…”白佑无语凝噎,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和燕王的女儿?
“白佑呐!咱俩要成亲家啦!”燕王却很高兴地挥着大手,拍了拍白佑的肩膀,他笑着看着这个从少年时期就一直陪着自己的手足。
当年燕王还只是王子,奉命带一小队飞羽兵初上战场,却遭遇匈人偷袭,几乎全军覆没。自己是被白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从此白佑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直到今天。现在想想二人若是能成亲家,也不枉白佑忠随自己多年。
“怪不得呢!”燕王大声笑道,笑声中却带了一丝惭愧,“怪不得第一眼瞧见你儿子只觉得不顺眼,缘是这般缘故。第一次比武就打伤了我女儿,害我发顿无名火。”
燕王作为一国之君,很少会发无名火。
“这不可能。”白佑道,他一脸呆相,他还是不相信,埋汰自己道,“王爷方才说我儿子偷走了公主的心,这怎么可能?我儿子有甚么好的?公主金枝玉叶,怎么会看得上?”
“我缘先也是不信的,”燕王又为自己和白佑斟满酒,娓娓道,“可她今日穿了女装,还擦了胭脂!你能想象吗,白佑?”燕王忽然激动道,“我女儿,李,书,颜!居然自己儿擦胭脂了!只有在天京,太后管着她,她才会穿女装,擦胭脂!女为悦己者容,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王爷又怎么知道是犬子?”
白佑握着桌上的酒杯,却不喝。
燕王微微一笑,得意道,“咱今日迎接的时候站那山坡上,你儿子说话时,颜儿那眼睛不时地往你儿子那里瞟。我认得那眼神,那就是才子佳人的眼神,错不了!我也年轻过!”燕王肯定道,继而想到了自己的王妃。
“所以王爷才会责备犬子?”白佑豁然开朗,这就是燕王第二顿无名火的原因。
“不。那不是责备,那只是试探!”燕王哈哈大笑,满脸通红,道,“试探一下,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却夹在里头瞎搅和!”
缘来如此,一切说得通了。
白佑暗想,道,“王爷智慧过人,一眼就望出来了,还能设计试探。相较王爷,我竟是瞎的!”
“你说这人呐,真是奇怪。”
燕王又一杯酒下肚,笑中带忧,道,“我一直盼着呐,给颜儿找个好夫婿,为此在奏折里头给太后提了好多回了。想给她找个天京的,毕竟那里没有沙场征战之苦,又有太后罩着,可又怕天京太远,想女儿了见一面都难。找个燕国的吧,她又会跑回来要打仗,回头婆家就能出去说,这公主媳妇一点都不三从四德,娶个公主净往娘家跑。”
“想不到一门亲事竟能难倒王爷。”白佑终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道。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燕王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女儿在她母亲面前说了甚么吗?”
“臣不知。”白佑颔首。
“她说不要嫁人。”燕王笑道,眼神却凌厉,嫌弃道,“你说她不要嫁人,那她如今穿女装作甚么?!”
燕王将桌上的剑递回给白佑,思绪却回到了五月廿三,不禁笑话道,“她,当着我妻子,和她生母的面,说,不要寻常女儿家的路!倒头来还是栽在了你儿子的手上!她说她不要嫁人,我急啊!”燕王大笑道,又饮下一杯酒,方惆怅道,“现在她又看上你儿子了!我还是急啊!”
“犬子配不上公主。”白佑道。
“配得上,配得上。”燕王笑着,无奈道,“颜儿看上的,就是配得上的。只是我看不上。到底是自家女儿啊,”燕王饮尽回忆,惆怅道,“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偷了心,这做父亲的,心里头都不好受呐!你没有女儿,你不懂这种心里的苦。”
“是犬子的错。”
“是。”燕王笑道,“当然是他的错!当初怎么没见着你儿子能有那么大能耐呢?!”忽而又愁上心头,轻声道,“我那四个儿子若是还在,偷的心定比你儿子多!”
“王爷节哀。”白佑道。
“不节哀,”燕王满面红光,道,“喜事!我问她她还不说,打量着我还不知道!”燕王微微发醉,道,“既然,我不知道,那我便不知道。我不说,看她能撑到甚么时候!所以我把她塞到凉州城里头了,”燕王又饮下一杯,对着白佑笑道,“你儿子在城外,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偷摸进城了。你也别说,咱们就假装不知道。”
燕王摆手道,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语气中仿佛藏了一丝哀求,道,“让我,再留她两年,亲家!”
白佑仿佛身在梦中,最后终于问道,“甚么时候开始的啊?就因为在承天所?”
“更早。”燕王皱皱眉头,思索道,“第一次比武的时候,定是那个时候!你儿子打伤了我女儿!”忽而眼神一亮,一拍大腿,大声道,“想不到啊,那时候就情愫互生了!”
“怪不得王爷要发火。”白佑道。
“两顿无名火,全在你儿子身上。”燕王道,两次无名火,一次无心,一次有意,全部都在振理身上。“以后若是还有,千万别怪本王呐!”
“臣不敢。”
“我也是只能趁着现在对他发发无名火,”燕王忽而忧愁无比,望向军帐上空隐隐约约的月,无奈道,“你我一旦真成了亲家,这无名火,就不能再发了!”
“王爷疼爱女儿,臣明白。”白佑颔首道。
“我如今就颜儿这么一个女儿。虽说恭儿也是我的义子,可到底不是从小养到大的,没有承欢膝下的感情。他的婚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燕王叹道。
“来,咱们再来喝两杯。”燕王大手一挥,笑道。
“王爷,请。”白佑颔首,为燕王斟上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