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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一——闪亮——亮晶晶,满、满——哈哈不行不行,我找不到调了。”
花祈夏生疏地拨动尤克里里的弦,到最后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我真的不太会弹,学长,还是你来吧。”
他们走出了沙滩,夜越深越有接连不断的人朝这里走来,疯狂的音乐和绚烂的彩灯逐渐从身后退去,海风却扑上来。
燕度手指勾着外套,搭在肩头,他一步一步踩着软沙,速度很慢但步伐很大地跟在花祈夏身后。
两个人来到刚刚停留的石墩前,花祈夏简单掸去上面薄薄的细沙,和燕度一左一右坐了下来,她伸直自己的两条腿,看见牛仔裤破洞处挂着的彩带,晃晃,将它晃下去。
远处舞台上传来李行简男友的歌声,韵律温柔但听不清歌词。
“是什么歌?”
燕度手肘搭在大腿上,向前躬身抬手拨去头顶的泡沫,他静静辨别了一下那首曲子,眼底有笑但没说话。
花祈夏也只是随口一问,她闭上眼用力吸了口咸腥湿凉的空气。
满腔随音乐跳动的血液和亢奋的大脑慢慢平息下来,而啤酒与欢呼声依然在身体里发酵,她用力仰着头看漆黑的夜幕,半晌,开口:“学长,你刚才简直太太太厉害了。”
燕度接过她手中的尤克里里,笑道:“是吗。”
“是!”花祈夏倏地低下头,毫不保留地夸他,“太燃了!”
燕度低低地笑。
他脸上没有被酒精侵染的痕迹,不仅清醒,而且摘去了刚刚在舞台下和人群中毫不收敛的锋厉与野性,整个人在海风中释放出静水流深的柔和。
他们对面一家一家海鲜餐馆灯火通明,有的桌子直接摆到了路边,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孜然香,路口深处的围墙上,依稀可见随风飘荡的花枝。
燕度问花祈夏饿不饿,对方摇头,又随手拨了下琴弦,于是燕度唇角上扬:“那要不要去抓螃蟹?”
“螃蟹?”花祈夏眸光雪亮:“在哪里?”
燕度直起身:“靠近港口那边的浅水滩,我昨天听客户说那里晚上经常有渔民抓沙蟹。”他问:“想去吗祈夏?我骑车带你去怎么样。”
花祈夏指了指放在两人中间的两罐啤酒,那是他们从沙滩酒吧车前离开时,裁判追出来塞到他们手里的,“学长,你刚喝完酒哦。”
燕度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挠挠头气笑道:“啧,我给忘了。”
青春洋溢的氛围太有感染力,令人陶醉其中,花祈夏也是刚刚才想到:“学长,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没事,有人来接我。”
燕度和花祈夏都没有把“不能去抓螃蟹”当做一件很遗憾的事,随性提起,随缘放下。
海风轻柔,音乐欢快,他们似乎在这热闹的狂欢中默契地融化掉了一部分理智,像融化在啤酒中的泡沫一样,随性、肆意,悠闲地允许一切发生。
花祈夏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但她也不想动,头脑放空,久久,忽然听见燕度轻轻喊她,“祈夏。”
“嗯?”
“你别不开心。”
花祈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她今天又笑又尖叫嗓子都快哑了,“我很开心啊。”
“嗯。”燕度黑睫眨动,褪掉手上的荧光手环,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句她没听清的话。
滴滴!
一阵嘈杂的鸣笛惊扰街道。
又是那辆横冲直撞的老旧公交车,在他们面前刹停时荡起熟悉的沙石。
“哗啦!”打开的车门,放掉最后一波来参加啤酒节的乘客,人们鱼贯而出,后面依然是那位挎小包的乘务员,扒着车门,冲花祈夏和燕度喊:“走不走?走不走?”
花祈夏又问:“去哪里。”
售票员又叽哩哇啦报出一个地点,花祈夏转头问燕度:“学长,你听懂了吗。”
燕度笑了声摇头,“没听懂。”然而他垂眸看着花祈夏,问,“你想去吗。”
花祈夏的心,是在这一刻热烈起来的。
她听见自己问燕度的声音,甚至在那瞬间直接喊了燕度的名字,心里的话交融在来尔复往的风中:“燕度,不知道目的地,也可以去么……?”
燕度站起来,率先踏上了那辆锈迹斑斑的公交车,他的手把在栏杆上,白色短袖勾勒出紧密流畅的肌肉线条,花祈夏望见他回过头,爽朗无谓地:“去了就知道了,不怕,我们一起去看看。”
于是花祈夏站起来,抱着啤酒和尤克里里,踏上了那辆不知道驶向何方的旧车。
车里的塑料座椅几乎褪成白色,栏杆与扶手被经年累月的手掌摩擦包了浆,在惨淡孱弱的灯光下呈现出哑光的质地来。
燕度和花祈夏走向最后一排,他在车辆发动时虚虚扶了一下花祈夏,“小心”,但没有和她紧挨坐在一起,而是把那两听啤酒和尤克里里、荧光棒一起放在了中间座椅上。
花祈夏推开车窗,落满灰尘与毛絮的黑橡胶条“滋啦啦”脆响,刮擦声刺耳,甫一开窗,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就一股脑涌了进来。
路边吃烧烤的客人和餐馆飞速在窗子里倒退,燕度见花祈夏在沉思,笑着说,“祈夏你别担心,大不了我们中途下车再沿着路走回来就行了,在海边散散步也不错,还可以吹海风。”
“嗯嗯。”
花祈夏不担心,她心中翻山越岭,在公交车驶入黑暗静谧的夜里时,她似乎也走过了身上一座无形的山,在低度酒水的抚慰下,花祈夏醉了。
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仿佛永远不停歇的引擎和刹车声里,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弹起那把尤克里里。
舞台下她没听清的那首歌,在梦里有人压着嗓子低吟浅唱——
【你是如此的难以忘记,
浮浮沉沉的在我心里,
你的笑容你的一动一举,
都是我所有记忆
……】
前面的乘务员坐在了司机身边,两人应该是夫妻,言语间都是明早市场的菜价和回娘家的轮渡表,但这不是燕度最后的记忆。
他放下尤克里里,也和花祈夏一样,趴在前座靠背上,他手臂环在座椅上,侧头枕着小臂,静静看女孩小憩的面庞。
过了片刻,又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黑一白两枚手环。
黑色的戴在了自己手上,燕度重新趴下来,左手拿着那枚白色的,隔空比在她低垂的手腕上,但这依然不是燕度最后的记忆——
他舍不得睡,又不能醉过去,因为等这辆环岛观光公交回到原点时,他还要轻轻叫醒女孩,说,“祈夏,醒醒,我们到了。”
——
【1】:《你是如此难以忘记》-梁朝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