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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30.
盛修和花明宇乘着夜色回到家。
前者穿了件深蓝色的短袖,青筋凸起的小臂内侧和脖颈间有几道机油的擦痕。
“哎呦这爷儿俩,还知道回来!”
正在院子里打毛衣的赵玫赶紧起身,“不是说了修不好就先放修车厂嘛,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花明宇满头大汗地跨步到水龙头底下,“唏哩呼噜”冲了把脸,赵玫忍不住埋怨他道,“个死心眼子,你俩吃饭了没?”
“没呐,阿朗说在外头吃点儿,我猜你一准做了饭了,这不,紧赶慢赶回来,车今天是修不好咯。”
赵玫放下手里毛线去厨房给父子俩热饭,嗔怪盛修道:“你爸傻你也傻,修不好不知道早点儿回来。”
盛修用毛巾擦去胳膊上的油渍,笑着说:“妈,您歇着,我自己去热就行。”
草嘟嘟把自己盘绕在盛修鞋面上,露出毛乎乎的肚皮“喵呜喵呜”撒娇。
“我去热,你别管了。”
赵玫转头示意盛修往二楼看去,声音小了两分,眼睛里淡淡担忧,“阿朗,你去看看苞苞,这孩子,放学回来饭没吃几口就上楼了,妈瞧着不大对劲。”
盛修擦身的动作慢慢停下,“怎么了。”
“说是急着要改什么简历发邮件什么的,我也不懂。”赵玫面露关切,“学习也不是这么个学法儿啊,你去劝劝,哪有上了大学还学起来没黑天没白天的。”
“你这都是老思想。”花明宇甩甩手上的水珠,“谁跟你说上了大学就不用学了,手机不是天天说,现在好大学的学生竞争才厉害哩。”
“那也不能身体都不要了啊。”
赵玫对盛修道,“晚上的粥就喝了半碗,没精打采的,我瞧着像累了,你上去的时候轻点,要是睡着了就别喊她,要是还在学习你就劝劝,叫你妹妹歇会儿,嗯?”
盛修叠好毛巾,“我知道了妈。”他弯腰抱起软成一条毛毛虫的草嘟嘟,朝楼上走去。
花祈夏的房间亮着灯,橙黄温暖的光透过窗帘,照在四四方方的窗户边缘,像给青砖台面撒了一层淡金色的灰尘。
盛修轻轻叩门,里面传来女孩的一声“进来”。
“哥?”
花祈夏坐在书桌边,和桌沿隔了两掌的距离,她双手抱胸静静看着电脑的屏幕,似是出神又像是在思考。
听见敲门声花祈夏抬起头,看见是盛修后挑起一侧眉毛,“你挖煤回来了?”
盛修盯着花祈夏被灯光映得朦胧的脸,抬脚走进来,眉心蹙起浅浅的折痕:“苞苞,你……”
“哥。”
花祈夏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回刺白的电脑屏幕上,很轻地:“我把邮件发出去了。”
盛修话音顿住,视线随之扫过去看见屏幕上蓝色的对钩,他略带惊讶:“你选好导师了?什么时候?”
“嗯。”
被放到地上的草嘟嘟熟稔地钻到桌子下面,花祈夏十分平静地整理了手边的纸页,把那份关于G国学者的介绍放在最上面,“是那个外国教授,叫朴尚隐,他主攻跨文化交流和传播。”
“怎么这么突然。”
盛修接过她手里的资料,翻了两下,“是乔星灿帮你选定的?”
听见那个名字,花祈夏目光微动。
她伸手关掉了邮箱界面,屏幕闪烁的白光使女孩的脸色显得依稀苍白。
“不是。”花祈夏用钢笔在纸面上随便画了几道无意的线条,和她的嗓音同样随意,轻得没什么力道——
“是我自己,我把所有资料、论文,和所有导师的作品都重新过了一遍,刚和班导师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又筛了所有交叉学科领域的前沿文章,哥,我牛不牛。”
花祈夏的眼睛因长时间的专注而发涩发疼,她在盛修的沉默中笑了一声。
抹去额角微潮的薄汗,女孩用一种清醒又好笑的语气说:“哥,其实……其实我忽然发现,在选择导师和研究方向上,我可能并没有那么纠结——”
她拇指向上推掉了钢笔的笔帽,掉在桌面上“咔哒哒”脆响,金属笔帽的丁点儿反光在花祈夏眼睛深处折射出一道明锐的锋芒。
花祈夏长出一口气:“我只是害怕自己做的决定是错误的,所以下意识地去依赖其他人,美其名曰要做到‘完美’‘谨慎’而已。”
但是……
明明早在一开始就有人告诉过她了啊。
不用害怕做决定,没有哪条路是绝对正确的。
她在反反复复把手上那些资料看无数遍、字斟句酌、来回纠结,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消磨时间不愿推进下一步的时候,怎么就把那个人的话给忘了呢。
“还有……算了。”
花祈夏摇了摇头,她现在脑子不太清楚,长时间高强度的专注让她现在无暇再细想目前接触到的所有信息:正确的、错误的,白鸥的、乔星灿的、王志英的……通通在脑海中融成一团浆糊。
她手离开了桌面,钢笔“咕噜噜”滚到桌角,被盛修用拇指挡住了。
盛修半蹲下来,声音放得轻而认真,难掩担忧:“苞苞,你怎么了?”
花祈夏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手指上被笔帽压出的痕迹,半晌,忽然说,“哥,我看起来很傻吗。”她想露出一个笑,却觉得鼻腔有些许的酸涩。
盛修心脏莫名牵扯一丝疼痛。
他把花祈夏的电脑合上不让她再看,接着从下方注视着默默无言的女孩,“你不对劲,苞苞,乖,跟哥说,出什么事了。”
花祈夏现在不想再提。
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邮件发送成功”的六个字就像是拔掉了开水瓶的塞子,这段时间以来她耗费的所有精力与力气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热烘烘顺着她的手脚蔓延开来。
她呼出一口气,别开脸,恹恹地:“没事。”
盛修拧眉抬手覆上花祈夏的额头。
触到掌心一片滚烫,盛修立刻站起来沉声:“没事什么没事,你发烧了!”
他又反复确认了花祈夏掌心和脸颊的温度,担心和自责漫上盛修的神情,他把花祈夏拉起来“去床上躺着。”
花祈夏机械地跟着他走到床边,坐在床上的一刻才迟钝地手背碰到额头,后知后觉缓缓睁大眼:“妈呀我快熟了!”
盛修又气又无奈,尤其气自己今天上午明明看见花祈夏无精打采的,居然都没坚持带人好好检查一下,他把被子扥开让花祈夏老老实实躺进去,声音和动作都很快,“怪我,上午疏忽了,躺好,我下楼找温度计,待会儿让医生来看看。”
花祈夏掀开眼皮:“那种随叫随到的牛马家庭医生?”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盛修在她能烤栗子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几乎没什么重量,“你自己就没感觉吗,还有哪里难受。”
花祈夏摇头,她只觉得累,反而有一种仿佛沙滩上的螃蟹蜕壳后的空离感——
大脑和身体和周围空气隔开一层虚无的界限似的,不止清醒,明明脑子都不转了,却又似乎亢奋得能跳秧歌。
“躺好。”盛修单手按在她肩头。
“等会儿。”花祈夏从被子里窸窸窣窣摸出手机,解锁递给他:“赶紧,帮我给辅导员请假,明天不去了。”
盛修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接过手机故意挑眉问:“要是晚上能退烧,明天也不去?”
“你烦死了。”
花祈夏翻了个沉甸甸的白眼,梭回被子里“呼啦”蒙住了头。
嗡嗡。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盛修低头——
【燕度:[图片][图片][图片],手柄又被脾气大咬坏了。[可怜巴巴.jpg]】
盛修看了眼闷在被子里的人,悄声走出房间掩上了门。
花祈夏的手机又弹出几张燕度发来的小狗照片,盛修想起花祈夏刚才那副失神的样子,眸光微凝,点开语音电话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