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允一同离开剑宗,叛离所谓正道这种事,哪怕是在梦中,江赦都没敢想过。一朝成为眼前的现实,哪怕正身处焚狱山中,他都忍不住有点儿飘飘然。
说是一座山,实际上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石窟,地势诡异多变,窟内有许多石像雕塑,全是人痛苦挣扎、哀嚎大吼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可怖。
墙壁上则满是壁画,还置有佛像,为这宛如岩浆地狱一般的地方又增添了不少诡谲色彩。
江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相较刚进来的时候,这石窟内的温度往上升了不少,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炉,要将里面的所有东西燃烧殆尽。
尽管他自恃实力足够,但这焚狱山毕竟是专门关押魔修的地方,又很可能与当初封印麒麟双剑的上古大能有关系,江赦跟在谢允身后走了一会儿,心中难免升起些担忧。
谢允却显然完全没有类似的忧虑,在焚狱山内走走停停,像一个过来游玩的旅客,神情自始至终都是自如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壁画上,好像正在认真查看上面的内容。
明明先前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的人是他,可现在表现得最不着急的人也是他。
江赦心不在焉地四处查看着周围是否有出口的线索。这地方既然有人为建造的痕迹,那就必然会留有出口。洞窟各处都布有禁制,以防被强行破坏,但无论什么禁制术法,都会有解除的方法。是什么呢……
“在想怎么出去?”
谢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江赦回神,视线从禁制阵法上收回,却见谢允不知何时已停下来,转身看向他:“不必太担心,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我。”
江赦先是一愣,看向谢允的眼神中有几分恍然。
谢允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有些莫名:“怎么?”
“不……”江赦笑了笑:“我就是……有些下意识了。”
“下意识?”
“嗯,我下意识觉得,在离开了宗门,脱离了原本的身份,下定了与过往熟识之人再不相见的决心后,再遇见什么事,就都要我自己来扛了。”江赦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谢允的手,手指却缩了下,于是只抓住了谢允的衣袖:“可现在,师尊在我身边了。”
他孤身一人过了几百年,风风雨雨,都是自己扛下来的。
回归魔修身份后,又被手中麟剑影响,江赦难免有些忘了如今的处境,不自觉地开始用前世的态度和思路处理眼前的问题。
却忽视了以谢允大乘期的修为,又不是魔修,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焚狱山困住。
他说完这番话后,便见谢允神情复杂了一瞬,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回头,继续查看墙上壁画:“这些壁画内容似乎与魔道有关,你不要着急,等我看完就出去。”
“我……不着急。”江赦看出谢允态度有异,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而且就算问了,以谢允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回答他……
对了。
他闭上嘴,乖乖地跟在谢允身后,时不时往壁画上看两眼,上面的内容江赦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些他见惯了的事物,于是没有太挂心,而是偷偷喊出了003。
小光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江赦又看了看谢允,见他真的没发现003的存在,这才放下心,用心声道:“现在我师尊……谢允的黑化值是多少?”
003道:“百分之四十三。”
四十三。
两人定情后,江赦也找003问过一次,那时他得到的数字是三十六。
于是他以为这个数字会不断减少,直到清零。
可现在,江赦面对着这个不减反增的数字,有些无措,又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系统。”江赦心道:“黑化值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机械音在这时,却给了他一个有些迂回的答案:“宿主的心中应当早有答案。”
江赦道:“是一个人的痛苦、挣扎和求而不得的遗憾。可……”
他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我曾以为与颂海阔的一切,是他黑化值的来源,可原来不是。而如今我又已经与他在一起,两情相悦,现在更是已经决定相依为命。既然如此,他的黑化值又为什么还会增长?”
这个问题,如果让前世的江赦来回答,必然会得出一个谢允只是在勉强他自己,为了天下苍生,勉强接纳他这个魔种的答案。
可现在的江赦,看着谢允的侧脸,想起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和谢允的反应……
他咬住唇。
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又希望不是。
因为江赦突然意识到,谢允的黑化值的确与自己有关,他的痛苦和遗憾,都与自己有关。
只不过谢允的那些遗憾,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前世屡屡错失的情爱,更是因为……前世,他选择让自己一个人,去度过那些孤独漫长又分外艰难的岁月。
他在后悔那时没能陪着他。
所以谢允在听到江赦的“下意识”时会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所以谢允会在看见焚狱山中与魔道相关的壁画时会忍不住驻足,去看上面绘制的牵涉到江赦过往的事物,像是在弥补什么缺憾。
“每个人的黑化值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003道:“有些人是为了自己,有些人却是为了他人。”
留下这句话后,小光球便消失在半空中,了无影踪。
跟在后面的江赦实在太安静,谢允走了几步,后知后觉意识到此时江赦并非前世的魔道道主,修为到底才金丹期,不一定能受得住焚狱山中炎热的温度。
是他疏忽了。
思及此,谢允停住步子,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江赦的情况,一个拥抱突如其来,将他向后搂进了怀里。
“江赦?”谢允怔了一下,旋即轻斥:“又发什么疯?”
“我想出去。”江赦闷声道,“师尊带我出去。”
听声音还有些哑哑的,谢允心道不会真的不舒服了吧,心中愧疚更深,态度也放软了:“嗯,这就带你出去。”
江赦却没放手:“师尊。”
“什么?”
江赦本想说些感激的话,再说我爱你,说我想把我的命我的心全部给你。
方才那一刻,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哪怕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恨他、骂他、想要他的项上人头,谢允也会站在他的身边,爱着他,陪着他,给予他曾想都不敢想的爱与信任。
这让一直觉得自己在这天地间漂泊如浮萍般的江赦,感觉自己有了“家”。
有了归处,他就不再是孤魂野鬼。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实在太……矫情了。而且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复杂且深刻到无法用任何语言去阐述。
“就是想叫叫你。”江赦松开手臂,朝谢允笑了笑。
谢允转头看了他一眼:“越活越像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