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眯起眼。
俞池忽然转身,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似乎猝然对视,他毫无准备,俞池直接过来,三两步的距离,他的手很快搭上门边……
“先生。”
他回头。
护士想起来:“您是VIp客户,可以享受我们的庆生服务的。那明天还要为您安排吗?”
俞池觉得莫名其妙:“不用。”
他推开房门。
月光黯淡,季漻川睡得很沉,脑袋歪在柔软的枕被里,眉眼静谧。
俞池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很久。
久到季漻川开始觉得毛毛的时候,俞池说:“亲爱的。”
俞池小声说:“每次你装睡,都好可爱,好像在等我去吻你。”
季漻川直觉这不是试探,俞池的确知道他已经醒了,他睁开眼,迎面就是俞池柔软的、动人的轻吻。
俞池慢悠悠说:“什么时候醒的?”
季漻川觉得心里毛毛的,俞池直勾勾的注视让他有点想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说:“刚才,你推门,吵到我了。”
俞池没出声,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季漻川说:“俞池。”
俞池就说:“对不起。”他抱住季漻川。
这个拥抱很温暖,充满温情,抱了一会,季漻川打了个哈欠。
季漻川问:“俞池,明天是你的生日吗?”
俞池说:“对。”
他对这种事并不上心。
困意再度袭来,俞池摸了摸季漻川的额头,小声问:“刚才,还在做噩梦吗?”
季漻川说:“对。”
他想了想:“梦见那座桥了。”
俞池说:“嗯。”轻轻拍着他的肩。
季漻川好像很困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嘟囔着:“到处都是枫叶。”
“嗯。”
“他们以前,会一起在大学打球。”
“嗯。”
“水很冷,”季漻川说,“就这么沉下去了……”
俞池声音低低的:“哦。那真是一个残忍的梦。”
季漻川摇摇头:“偶尔还是有美好的时刻。”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闭上眼。
片刻后,俞池为他盖好被子。
俞池很温柔地说:“那就永远别醒来。”
……
出院手续很复杂。
护士说:“先生,您看上去很忧郁。”
“那个故事,还在困扰您吗?”
护士还是为俞池准备了蛋糕和道具,但是被俞池全扔柜子上了,季漻川看着奶油蛋糕发腻的颜色。
护士很关心他:“上午,主治医师告诉我,您依然觉得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季漻川说:“我记得水没过身体的感觉,我尝试抓住他的时候浑身都在抖。”
护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站在那里。
片刻后,护士递上一沓资料。
“先生,这就是医生对您的病情,做的所有总结了。”
“人体是无法直接窥探的黑匣。”
“神经元裹挟的髓鞘只与精神缔结契约,从延髓鼓动的记忆泡,到前额叶皮层闪烁的思想,比心跳和血液循环要更复杂。”
“当体温低于临界值,”护士说,“海马体会尝试用受损的记忆为你编织茧房,这是一种复杂的虚构保护程序,当你意识沉睡,但尚未消散,你的身体会比你更急于寻找自救手段。”
“自救?”
“是的,先生。”
护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在梦里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是为了能在现实中,睁开眼睛。”
“对受损记忆的探寻,会让您沉睡的意识越来越活跃,从而清醒。”
口罩下,护士的脸应该是笑了一下,口罩褶皱发生变化。
“先生,”护士悠悠说,“看起来,您需要探寻的,还有很多。”
车辆驶离医院。
这座远离人烟的私人医护场所伫立在山林,从汽车的后视镜望去,他看见站在建筑前的医护人员,默立着,目送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标准白大褂制服,口罩上露出一双眼睛。
随着距离拉远,人群的身影越来越小。
汽车随山路转弯,其中一个默立的身影忽然动了,垂在两侧的手抬了起来,交叉放在胸前。
而后山林完全挡住了建筑的视野。
季漻川收回视线。
俞池说:“怎么了?”
他在开车,专注地观察路况,嘴角有淡淡的笑影。
季漻川说:“护士坚持要我们把蛋糕和礼物带上。”
他把玩着手中的生日皇冠,笑了一下:“你要不要戴上试试?”
俞池说:“那很奇怪。”
“不会,很可爱的。”
“好吧,”俞池说,“那我试试。”
“他们服务真好,每个人都很耐心,”季漻川说,“而且医术高超,醒来以后,我都没怎么感觉过疼。”
“我会感谢他们的。”
“还有救援队,感谢他们送我到这个医院。”
“的确。”
俞池叹口气:“如果不是警察联系我,我就不能及时找到你。亲爱的,答应我,以后再吵架,也不要离家出走了。”
“好不好?”
季漻川把玩着生日皇冠,塑料纸壳很容易留下长长的折痕。
像一条突兀的缝隙。
他说:“我们经常吵架吗?”
风呼呼而过,沉闷的引擎声穿过山林。
见俞池没有回答,季漻川话锋一转:“医生说我现在,记性会很不好。”
他仔细回想着:“我的确想不起来太多自己的事。”
“没关系。”
“但是关于你的细节,好像总是历历在目。”
这话让俞池嘴角陷下温柔的笑影,“比如?”
季漻川说:“你是左撇子。”
“不算。我已经纠正过来了。”
“你对刺激性的气味会比较敏感……在医院的时候,你就很讨厌药水的味道。”
“被你发现了。”
“我当然能发现,”季漻川说,“你有很多特别的小动作,并且,在我面前……”
细碎阳光在他柔软眼睑下投下动人的影,他重复季漻川的话:“在你面前?”
季漻川想了想:“你好像,从来不掩饰。”
俞池说:“你是我的爱人,我当然会对你展露我的全部。”
季漻川说:“好吧。”
副驾驶前有一面小镜子,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耳朵,“我们去戴耳钉。”
“好。”
季漻川说:“你喜欢红色,我们可以选择一对红色耳钉。”
“好。”
“其实我并不能欣赏耳钉。”
“我觉得你戴着很美。”
“你喜欢戴吗?”
“我想陪你戴。”
“还有多久到家?”
“很快了,不到一个小时。”
“房子是你的。”
“是我们的。我一直都对你这么说。”
“我的耳朵有疤。”
“只是很小的一点。”
“我记得我并不是疤痕体质。”
“所以不要担忧,它们很快会好。”
“离开你之前,我们吵架了,我扯坏了耳钉,所以还没好,对吗?”
“对。”
“我们经常吵架,对吧?”季漻川说,“所以,我总是扯坏我的耳钉,才导致这么小的伤口也留了疤。”
“所以……”
季漻川像在自言自语:“我并不想戴耳钉,是你给我戴上的,对吧?”
短暂的沉默后,俞池说:“对。”
车辆前行,山林的景色飞速变化。
季漻川看上去很冷静:“在咖啡店,你的朋友弄脏我的衣服之前,你就认识我了,对吗?”
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似有似无地轻叹一口气。
“对。”
“你跟踪过我。”
“我常常跟踪你。”
“你偷拍我的照片,还那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书桌上。”
季漻川喃喃:“难怪我总觉得奇怪……人毕竟不熟悉自己的背影。”
“照片已经被你撕了,”俞池温柔地说,“亲爱的,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舍不得扔掉那张照片。”
“你站在月亮桥上的样子很美。”
他像陷入温暖的回忆,嘴角翘起来:“我常常在想你脑袋里会想什么,你每天晨跑,晚归,都会路过月亮桥。月亮桥铺满枫叶,你踩过叶片的沙沙声,宛如乐神在吻我的鼓膜。”
“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不敢打扰你。亲爱的,这是暗恋。”俞池说,“暗恋的人,总是容易感到心虚。”
“可是你的朋友,还是弄脏了我的衣服,并且拜托你来处理。”
“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只有意外吗?”
“好吧,还有一点点别的,”他说,“我想吻你。”
季漻川抿嘴。
他就知道!
“我也想循序渐进的。”
回忆着“初见”的那一幕,俞池脸上流露出动人的不忍与回味,“可是,亲爱的,为什么一看见我,你的眼睛就亮了。”
“请你喝咖啡、对你道歉的时候,我在看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嘴唇,喉结,锁骨,手指。”
“也许是我低估了你对我的吸引力,”他说,“但是,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过错吗?也许你不该对我微笑,不该在我接过你衣服时碰到我的手。”
“我承认应该对你道歉,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打晕带回家,可能还是太快了。”
“但是我发誓,我只是太爱你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解,他好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太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