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李琨和认认真真地行礼,他头上的玉冠在他低头时被阳光照到,忽地变得刺眼,又随着他站直身子,变得黯淡。
李毓灵对他这个称呼感到一丝不自在。
她的确是扭转过来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突然出现的、与她同岁同生辰的弟弟,李毓灵是有些茫然与抗拒的。
但心里又知道眼下在太傅府,她最应该拉拢,也最值得拉拢的人,就是李琨和。
旁的,不管是太傅府二老,还是刚才坐在老太君身边,自称是她二叔母的人,暂时都不需要去琢磨。
李琨和是太傅府的砥柱,李毓灵还未进入太傅府前就已听李苏秀提过。
老太君与老太爷有多看重这个嫡孙,又如何严以管教。
李毓灵看着眼前混沌的弟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枣冬适时端上来两杯热茶,暂时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气氛。
李琨和屏退婢女,独留他与李毓灵在房内,端起茶盏,轻轻吹气,睫毛垂下。
他只吹了吹,并没有喝,吹完以后又将茶放回桌上,说道:“阿姐可喝的惯?”
“尚可。”李毓灵其实并不喜欢喝茶,但在孔家这些日子,倒是被强硬地学了许多。
茶艺在贵女间一向是竞争的重头戏,女儿家柔意素白,在颜色沉重的砂壶间是为一道亮色,若手艺高超,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值得被传为佳话,在京城中名声也大涨。
孔夏瑶不会这些,见李毓灵也不会,就喊着有个伴与她一起学习,但李毓灵眼神不好,辨认东西看许久,这个时候孔夏瑶就趁机闭上眼打盹,等到醒来,哪里还有茶具的影子?
自己的身上也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盖上了毯子。
想到孔夏瑶,李毓灵心里倒是松快了一些。
“我是怎么来这的?”
“近日睡的可安稳?”
两个人一同开口,话语夹杂着,有些混乱。
“还算安稳。”
“长话短说。”
又是异口同声。
李琨和先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短暂的笑,他的笑很短促,像是一现的昙花。
原是那日吃了晚膳后,她便睡着了,其实并不是张衍清干了什么,也不是厨房里的人动了手脚,只是单纯的,饭菜里有一味食材与别的想冲,李毓灵吃了以后身体不适,但她以为是困了,其实是中毒了。
张衍清派人去查,查到厨房采办的人身上,再查到卖菜的商贩身上,才知道原是为了新鲜,是每天早晨天还未亮时去采摘,没有照明,全凭手感,这才有别的参杂进来。
巧的是,这俩长的一样。
于是,李毓灵吃了便中毒了。
顺水推舟,就做了李毓灵中毒死亡的假象,将她运出牢房。
而李琨和,早早地就等候着,接到了李毓灵又将她安放置马车内,随后天亮,李琨和与李毓灵一人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太傅府门外。
出去五日的李琨和归家,却带回了一个姑娘,且她昏迷着,关于她身份的事,没有人敢议论。
“原是这样。”李毓灵呢喃了一句,她原先还以为是张衍清的缘故,那么现在,他应当是发现自己的价值了吧?
毕竟能让她玩金蝉脱壳这一招,要瞒过牢房内的人这可不简单。
若是她没记错,今日便是张衍清答应皇帝会查出真相的最后一日。
李毓灵抬眸,被金灿灿的光芒晃到了眼睛。已过了午时,张衍清的事应早在早朝时就已有了分说。
她想知道,但身旁坐着的人她信不过,从前信任的蔻枝又不在身边。
罢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身边,从前跟着一个婢女,叫蔻枝,她如今在何处?”李毓灵等李琨和说完,问道。
李琨和很想跟李毓灵多说说话,闻言便道:“在李家。”
李家。
“…李守财,身体如何?”问到这,她的心短暂地抽了一下。
自去庙会前求李守财那日起到如今,她还没有见过他。不知他过得如何,有没有生气,连着雨日,膝盖有没有发疼?
李琨和自是知道李毓灵所说的人是谁,但他并不想让李毓灵与过去有太多纠葛,对他来说,失去阿姐十七年,是一件想起来就让他极为痛苦的事,现在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应该与他在一起,弥补回那些原本该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而不是去在意那些旧人。
李琨和温和道:“卧榻病痛缠绵,独一婢女侍疾。”
婢女?
“李苏秀呢?”
李琨和垂下眼,回道:“闺中待嫁蒋家。”
“蒋家?”李毓灵皱眉,李苏秀不是与宋启平有婚约吗?
怎么是蒋家?
是她知道的那个蒋家吗?
蒋方正?
像是看出了李毓灵的疑惑,李琨和没有再说,等着李毓灵问他。
果然,李毓灵开口发问:“你可知是蒋家第几子?”
李琨和翘起嘴角,双眸似星,侧头看她,回答道:“次子,名方正。”
“那…”李毓灵欲张口,却觉得舌尖发涩。
她还能问什么?
问这三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答案,她明明早就已经猜到了。
“阿姐是想问宋启平与李苏秀的婚事吗?”李琨和这次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喝了两口。
李毓灵的头略微低了些,轮到她垂下眼,等待。
李琨和放下茶盏,看向他的阿姐,看着她的侧脸,那稍显落寞的模样,喉结滚动,心里那想法突然换了个道,坠入悬崖,他有了一个更为残忍的想法。
“阿姐若是想,不妨亲自去了解。”
李毓灵愣了下,抬眼看向他。
二人各坐小几两侧,朝对方侧过脸,有六七分像的脸,面对面,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一人梳女子发髻,璎珞与珠翠点缀发间,清丽优雅;一人是未行弱冠礼的装扮,面容相较从前多了些浅淡的笑意。
“我让宋启平备马车。”李琨和知道李毓灵心中所想。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原来这就是亲缘的滋味吗?
两个人远隔一方,十余年未见,再次共处一室时,竟是如残缺的玉拼合在一起,严丝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