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看到屋内高高低低摆着些蜡烛,正中间一桌好酒好菜,还有个花枝招展的萧鸣音正摇着扇子对她笑时。
凌霄顿了顿。
她看着眼前中这人,没有多说什么,关上门坐了过去。
“听师妹说你这几日学了许久的南越语。”
萧鸣音一开口,说的却不是大庆语言,而是十分流利的南越语。
凌霄眉头微微一挑,而后便用南越语回了一句,“没想到殿下也会南越语,你们师兄妹难不成去过南越么。”
她说的并不快,却发音准确。
萧鸣音轻轻笑了声,而后拿起旁边的酒壶给凌霄倒酒。
“是啊,去过。”
“不然你觉得,明珠和我为何能成为朋友呢?”
凌霄没想到萧鸣音居然这么水灵灵的说了,她这句话确实是试探,可她没有想过萧鸣音会说真话。
“尝尝,这也是南越的酒,名为朱颜,与大庆的酒不同,南越的酒喜欢用五毒泡。”
“这样不止味道好,效用也好。”
“不过呢,有这手艺能泡好的人不多,朱颜便是南越第一酒家冷月所酿。”
“一壶,便要百金。”
凌霄垂下眼,看到白玉酒杯之中醇厚像是扶桑花一般红的酒液,“殿下今日怎么这么客气,用的酒也是这般好。”
“倒是让我有些惶恐了。”
说着惶恐,她却毫不客气的端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既然今夜已经喝了酒,那凌霄也不拘着了。
生前,她没喝过多少酒,对于她而言,酒这个东西,不好喝。
好喝的那些,她觉得珍贵,自己不配喝。
她不爱喝酒,但酒量,其实也不差。
现在,她就更不用担心酒量的问题了,她不会醉。
“味道倒是不错,最主要的是……”
凌霄感受到这热酒入了肚子,便化作淳厚的元气,很快被她转化成了内力。
“好酒。”
再抬眼,凌霄看向那酒壶,就已经带上了些渴望。
“怎么样,是不错吧?”
萧鸣音失笑,而后说道,“今夜管够,刚好,喝着酒,聊聊天,吃些好吃的……”
美酒,美人,烛火之中,凌霄哪怕没有表情,那张脸也足够漂亮。
整个屋子因为她而增色,这句话是实打实的。
不过下一刻,美人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是吃。
美人好像看出来了这一桌都价值不菲,价值不菲就等于内力大增。
她的手快,筷子也快,吃的也快。
萧鸣音的话一瞬停滞下来,嘴唇抽动了两下。
“慢些吃……”
但最后,他无奈一笑,只说让凌霄慢些吃,“而且,你不想听我的故事吗?”
说实话,凌霄其实不想听故事,她想知道的不过是些关键信息罢了。
但不听故事,怎么能知道关键信息呢?
既然今晚萧鸣音要给她来个坦白局,那她还是配合一下,简单又吃了两口,感受内力的涌动,她放下筷子。
“想听。”
眼前的美人变得乖巧起来,坐在位置上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她唇色红润,一双冰冷的水眸,皮肤白皙,不施粉黛却美艳大方。
不知为何,萧鸣音本来准备的一堆话忽然卡在嗓子里。
暖橘色的灯光下,或许是酒气先醉了他,醉了她的眉眼,他一把拿起酒杯便是闷了一口。
“咕嘟。”
他喝了口,对面的美人却直接拿起了酒壶,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美人端起酒壶开了盖子就是一口。
“那杯子太小,我这样陪你喝。”
她说着,微微勾起唇角。
凌霄自然是知道表情管理的,只是平日她没有多少情绪,更不会因为情绪而影响面部表情。
但她会控制。
却不想,她这一笑,对面的人呆了。
待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对面的酒蒙子已经喝完了一壶,小脸依旧白皙,不见半点粉红。
这……
合理吗?
萧鸣音把自己毫无理由的一顿心潮澎湃压抑下去,“你后面的箱子里都是,喝慢些。”
百金一壶,萧鸣音准备了整整一箱子,里面足足有二十壶!
凌霄这下是真的乖巧了。
配合一下吧。
毕竟是大金主。
“其实,我的幼年时光并不快乐。”
或许是因为眼前人的种种举动,萧鸣音原本准备了许久的话,变了模样,更变了味道。
他端起酒杯喝着,轻轻笑道,“若是我幼时能遇到你这样有趣的人,或许会是另一番光景吧。”
凌霄直接摇头,“不会的,你幼时,我也幼时,我那时无趣的紧。”
虽然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有趣了,给了这位皇子殿下幻觉。
萧鸣音笑着说,“嗯,你说的都对。”
“我的那些兄弟呢,大概也都不喜欢我,所以我……”
他的手摩挲着酒杯,记忆被他掀开,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时光。
“我失踪的那段日子里,甚至没有人发现,我不见了。”
“你不好奇我怎么去的南越吗?就是那个时候。”
他笑着说,“父皇带着其他兄弟们和我去猎场围猎,我身子弱,武功不行,却也想证明自己,所以,要了匹小马也要去狩猎。”
“我那时觉得,若是我也像是他们一样抓到了猎物,哪怕是一只兔子,或许就会不同了。”
“所以我拼了命的去做,去追。”
“我就这么迷路了。”
“我抓到了兔子,可我也因为心急,滚下了山坡,更倒霉的是,那山坡的下面是一处十分隐蔽的悬崖。”
“悬崖之下,山石之内,刚好有一条暗河。”
“我命大,就这么被暗河冲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萧鸣音,还不到八岁,他在暗河之中漂泊,早已没有意识,苏醒之后从河岸边苏醒,周边的一切已经陌生。
莫大的恐慌席卷了这个孩子。
他撑着自己最坚强的心,在这一片陌生的环境之中寻找回家的办法。
可他母妃早逝,寄养在别的妃嫔膝下,并不受待见。
围猎整整进行了半个月。
伺候他的太监生怕丢了他被发现,一边找他,一边隐瞒他失踪的事情。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找到了人家,又累又饿的时候,以为那和善的伯伯会救他。
他有些脑子,没有说出来自己真实的身份,可也告诉了伯伯,他家是权贵之家。
送他回去,家里人肯定会给伯伯很多金银作为报答。
可是,他遇到的根本山下的人家,而是奸细。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马车上。
他听到赶车的人说的话他听不懂,很快便清楚这不是大庆语言。
“你说说,我得多倒霉,才能被南越的奸细掳走,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猜出来了我是皇子,居然还以为,我的身份能威胁到我的父皇。”
“那半个月过去,我都到南越了,我父皇还不知道我失踪了。”
萧鸣音说起来这些,都觉得自己可笑。
凌霄又喝了一壶,看着萧鸣音,她夹了一筷子美食,嗯,好吃。
“之后,南越给我父皇传了信。”
“我原以为,我能得救。”
“可也不知道是信没送到,还是我父皇看了信,不会因为我低头,南越人不想留我,要杀了我。”
萧鸣音握着酒杯的手渐渐用力,“可是,他们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
“就这么杀了我太简单了。”
他看着凌霄,“你知道,他们要把我如何吗?”
凌霄摇头,还是伸出酒壶,和萧鸣音碰了一下。
萧鸣音一顿,而后失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知道万蛊窟,对吧?”
凌霄点点头,“知道。”
“那些蛊虫,是南越这么多年来培育的珍品,这些蛊虫如何繁殖,如何蜕变呢?”
“它们啊,蜕变的唯一途径,便是吞吃人肉人血。”
“我,被他们丢进了万蛊窟。”
凌霄的手一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萧鸣音还在努力平淡地说着,“你知道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爬到我的身上,张开嘴咬我的血肉,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凌霄不知道。
“你知道,我拼尽全力向上爬,想从那窟中爬出来,想活下去,却一次又一次地掉回去。”
“那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吗?”
凌霄的手顿了顿,没有再喝酒,她看着萧鸣音,看到了萧鸣音眼底的痛苦。
“不过,我现在能坐在这,你也知道了,肯定有人救我。”
“明珠吗?”凌霄问道,“明珠救了你?”
萧鸣音摇摇头,“是,也不是。”
“救我的人,是我的师父,也是林娴婧的师父。”
“那时,他是明珠的教习。”
“正是那一日明珠需要些珍品蛊虫,师父才会到万蛊窟之中,才会遇到我。”
“他把我救上去,更为我恢复了容貌,让我被啃的坑坑洼洼的皮肤,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萧鸣音说,“若是没有师父,我早便死在了那里。”
凌霄却开始算时间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明珠逃离皇宫和你……”
萧鸣音轻笑了声,“嗯,和我有关。”
“我看得出来明珠对南越皇室的厌恶,看得出来她想离开那里。”
“我也想回来,我那时想,回到大庆,我一定要问一问我的父皇,他为什么不救我。”
“可后来我回来了,千辛万苦,证明了身份,回到宫中……”
萧鸣音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酒杯,“父皇也没有来看我,倒是养我的那位母妃,狠狠地罚了我一顿。”
“他们说,是我贪玩。”
“他们说,是我不听话。”
“我想解释,想告诉父皇不是这样的,可我摊上了个好母妃啊。”
萧鸣音如今的母妃,是德妃,膝下本就有二子,怎么可能又对半路接过来的儿子用心呢?
“喝酒。”
凌霄再次和他碰杯,萧鸣音一顿,目光却渐渐温柔,“你不可怜我吗?”
凌霄挑眉,“为什么可怜?”
“你做的很好,在任何境遇之下,你都能活下来,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势力,都说明你有能力。”
“既然有能力,又为何因为一个父亲的认可还是不认可,而影响你呢?”
萧鸣音愣住了。
他看着凌霄,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