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亮觉得有人拿着毛巾给他擦拭,黏连酸涩的眼睛睁开了。
他面前的云雾在渐渐闪荡消退,露出了包围着红烛的一大团橙红的雾。这雾也不断地缩小,直到现出蜡烛红亮的火焰。
红烛旁边一位红裳女子婀娜而立妩媚含笑,启朱唇露皓齿甜韵悦耳:“还喝吗?”
陈明亮不由自主脱口答道:“喝。”
美人又倒了一杯,银匙加了糖,那白皙玉腕曼妙调水,动止婉转似是合着音律。
陈明亮心旌摇动:“这是哪儿啊?”
“家啊。”美人眉目盈笑软语甜颤。
“家?”陈明亮重复着品味着,面前咕嘟嘟窜腾起艳艳红雾。
回答是肯定的:“陈署长,你的不嫌弃,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喝水吧。”
陈明亮歪挺起上身,就着美人的手痛痛快快地又把杯中水喝干。他看着她问:“你是谁?”
“你忘了?我是玉枝子。”美人回答着。
哦,是有个玉枝子给我满过酒。陈明亮往起爬要上厕所。
玉枝子上前帮扶。
陈明亮脚跟不稳;玉枝子搀扶着行走。陈明亮方便完;玉枝子又把他扶回炕上。陈明亮在被窝里用手揉搓着自己的额头。
他看见玉枝子在云雾中拿毛巾蘸了热水拧干些,飘然来到身边,擦他的头脸、脖子、手臂,又洗了手巾拧干把热乎乎的毛巾搭在他的前额上。
他觉得舒坦顺畅了许多,听到了窸窸窣窣卸妆脱衣的声音。红雾里一个白皙的裸体飘进了他的被窝,一只温软滑腻的手携着甜香抚摩着他赤裸的胸膛……他抓住了她的手。他的耳边响着醉人的语声:“我们的,长好百年……”
陈明亮荡悠悠飘飞在烟山雾海里,啊,无边无际,通天彻地漫漫迷迷通红通红的,极像鲜艳的血……
第二天,房间里。
日本女人玉枝子,神态柔媚地给对桌而坐的陈明亮斟酒布菜:“淖藤太郎中佐非常赏识你,只要你忠于大日本帝国,前途的无量啊……”
陈明亮端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
玉枝子双手执壶又给陈明亮满上酒。
陈明亮醉眼乜斜:“你诚心愿意嫁给我?”
玉枝子点头,跪着挺直上身:“我发誓,海枯石烂,玉枝子心的不变!”
陈明亮满意地点头:“好哇,咱俩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玉枝子亲自下厨,为陈明亮调弄各种精美的小菜、吃食。二人品红酒、饮香茶、抚长琴、听艳曲、逛大街、购物品,心美意洽相依相偎糖里拌蜜一般。
正是欢娱恨时短,转眼三天已过。这天一大清早,来人把陈明亮从沉酣的香梦中唤醒——淖滕太郎召见。
陈明亮不敢怠慢,匆匆着装来到淖滕太郎的办公室。
中佐戎装佩挂,笑微微地走上来拍了拍陈明亮的肩头,说:“明亮君,本应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可是军情紧急呀。汪雅臣的,他们那么多的红胡子的,唔,山林里受苦遭罪的。你这个妹夫,必须前往解救他们。”
陈明亮立正回答:“是!”
淖藤太郎继续说“大日本关东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我们慈悲为怀不忍心把他们统统地杀头,决定派你前去说服他们。汪雅臣他们,皇军这边的干活,官的,统统的升一级。你的救人的立功的回来,我的为你庆功,升你县长,我亲自为你主持婚礼……”
陈明亮深深鞠躬:“感谢太君大力提携!”他匆匆前往抚慰辞别了缠绵难分的玉枝子,又去见了被软禁的父母一面。
父母愁苦难言,说不几句话,就急急辞别——因淖滕太郎在外立等。
陈明亮急急地出来,随淖滕太郎等众乘车出发。车到哈蜊河子村,陈明亮下车。自卫团派来一个团丁当向导,送陈明亮上山。
节气已过惊蛰。当地农谚“惊蛰乌鸦叫”,到了这个时节春阳隆盛冰雪消融,鸟儿也是识时节的。
陈明亮跟着向导前行,果然路旁高树上鸦鸣哇啦。他见山溪清亮流水潺潺,山路崎岖坑洼之处雪水残冰泥泞滑溜。
询问团丁,方知有四、五十里的路程。他走不上一半已是汗热脚软,只得向路旁大青石上歇了。
陈明亮撅来一段树枝,蹭抹鞋上沾的泥土。他心中暗暗钦佩淖滕太郎这个眯缝眼的马脸日本人,确是心计深细。若不是他让我换了这便鞋,若是穿皮鞋,那吃的苦头就更大了。
向导去那流水沟,手摁山溪沟坎俯下身子喝水。
陈明亮也来喝水。他见水底有沙石水流清澈,实在渴了,手按溪坎喝水感觉润喉清甜爽神。
这个团丁向导话语不多,不问不吱声。
陈明亮让他抽烟卷。
向导谢而不受,自己掏出烟袋品抽他的老旱烟。
太阳移向中天,前途尚远,只得上路再行。
陈明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深山老林。眼前山横岭挡,穿沟过河爬岗累得人汗流气喘。树木闹茬茬朝天,道路滑溜溜不平,哪儿是东西南北?
你说汪雅臣他们是不是傻透腔了?这些年就这山道,他们跑跑达达的,这罪是怎么遭过来的呢?他慨叹着、琢磨着下什么样的说辞怎样来说服汪雅臣他们。用淖滕太郎的话来说,那就是怎样解救他们。
他思虑着走着看着,忽悠身子瑟缩了一下。
这荒山野岭不见人影,挤迫他产生孤独弱小的感念。上山劝降冒风险啊,从小就和汪雅臣不合群,怎么不济我是他大舅哥啊,他能对我动粗鲁吗?应该不能。保不准他的手下,那些红胡子们对我来野的,提防着点就是了。他们总得给我妹夫面子吧?
哼,我陈明亮怕谁呀?我谁也不怕!日本关东军我不怕,他们指望我给他们效劳呢。满洲国军就差一层了,用不着怕。自卫团算个啥呀?各山林队我也不怕,这方圆左近双龙是老大,哪个队头不得给双龙脸面啊?
他的左手拿着帽子,右手惬意潇洒地往后摩挲了一把油亮的分头,不料脚下踩滑身子打了个趔趄慌急站稳,瞅瞅脚下再往前举步。他呼啦巴想到了“山狼水贼”这块。说是山沟里明面上是百姓暗地里是土匪,还有那三、五个人一伙,专门打黑棒子砸孤丁抢人财物的损贼。可千万别碰上这样的黑损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