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蒂安·莫里斯·法尔科内特之章】
嘿,艾蒂安,嘿,艾蒂安啊。
艾蒂安,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的某一天,你醒来了,那是一个在平静不过的午后,你醒来之后感到疲惫,非常的疲惫,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四周静悄悄的,你试图呼唤父母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你一觉醒来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你以为他们抛弃了你。
你还记得吗?那窗外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那太扭曲了,扭曲的像是个怪物,你被那影子吓了一跳,不敢喘气,正如你觉得自己的床下藏着鬼怪,你把自己蜷缩在被子之中,哪怕那是夏日,你热的浑身是汗,依旧不敢把自己的双脚伸到被子之外。
嘿,艾蒂安,听一个故事吧,听一个童话故事,就这么听一个故事吧,把你的悲喜哭乐盖过去,盖过去那残忍的现实。
嘿,艾蒂安。
你记得的。
你记得母亲将你拥入怀中,她说她希望你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作为她的儿子,她希望你能够陪伴她,同时,她又拍开了你的手,她告诉你别触碰她的烟,那些东西并不属于你,她的怀抱是这么令人窒息,你无法喘过气来,她似乎并不在乎你此时的感受,她只是用一种远超于孩童承受能力的力量拥抱你。
你还记得你的父亲,他和你的母亲相处并不是很融洽,他们之间总是伴随着一种争吵,一种猛烈的争吵,但这一场婚姻他们从未后悔过,在很多年前你的诞生开始,他们的婚姻就这么被捆绑在一起,他们从未后悔过这个决定,即便这个决定给他们带来了后面一系列的苦难,他们也从不后悔。
你应该记得你的父亲,艾蒂安,他是个瘾君子,他总是会叫你到他的身边,让你帮助他按住他的手腕,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说,‘嘿,孩子,我要去一趟仙境,几个小时后我再回来’,然后,在那些液体流入到他的身体之中的时候,他就会这么躺在椅子上,仰着头,他的目光溃散,不知道在看什么。
唯有那起伏的胸膛和呼吸声在告诉你他还活着。
父亲总是会给你讲冒险故事,很多冒险故事,从天空的冒险家到海上的船只,从古文明的遗迹到机械城市之中的虫豸,那些故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诞生的,你记得很清楚……应该清楚吧?这是你为数不多有关于父亲的回忆,在记忆之中的父亲便是如此。
你还记得你母亲死去的那一天吗?她一定是在那一天追求太多的幻觉了,那些东西被以数倍的份量塞进了烟斗之中,她应该是享受了一次短暂的幻觉,也有可能是一个漫长的幻觉,非常漫长,长到她一直没有醒来。
你看见父亲在笑,笑得很开心。
你还记得。
“一。”艾蒂安说。
那流淌的木制从上往下,覆盖在了镜子的表层,这些深褐色的木挡住了镜子能够倒映的区域,将镜子包裹起来,并不是破坏,只是遮盖,既然镜子是某一种非自然的可能性,那就将镜子封闭起来,隔绝那能够倒映出景色的镜子。
就是如此。
那位老人的动作很快,正如他的模样,那挺拔的身体,那健壮的身体,他并没有因为双脚被木制拘束而停下,他的手一巴掌拍开了一杯水——那是古德里克给自己装的那一杯水,是的,那一杯水也倒映这景色,虽说并不如镜子那样清晰,但也足够了。
老人的手没入到了水中。
穿过那一层水,沉入那一滩水,可若是仅仅只是一滩水,那并不足以容纳他的身体,水的面积太小了,水的轮廓太小了,不足以让他通过。
还不够。
艾蒂安的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那一把雕刻刀正朝着老人的双手刺下,而就在此时,从那被流淌的木制覆盖的镜子之下,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砰。
那些水流淌的痕迹被改变了,那水如同铭刻在桌面上的纹路,老人的身体带动着这一张桌面——因为一部分的桌面已经化作了‘木盒’,此时古德里克的桌子早就没有多少大小,正因如此,老人才能够如此轻易地将桌子抬起。
每一个能够倒映景色的地方,都成为了这一个老人能够躲避的空间……但是,这一个倒映的轮廓成为了拘束,比如,那一滩水的轮廓并不足以容纳一个人通过,所以这个老人自然也无法通过这一滩水进入其中。
那么,那一面镜子自然也是如此。
只要破坏掉那一面镜子,这个老人就没有办法穿过镜子了……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就在艾蒂安这么思考的时候,那老人开口说道,此时,这位老人的身体有一部分已经沉入到了那摊开的水中,那一层水已经无法继续扩展,它已经到达了这一杯水能够到达的‘极限’,如果再摊开一部分,或许就无法维系住其完整的倒映。
“现在的你可是在‘镜’之中的。”老人说,“如果它碎掉了,你在这里的锚点可就不存在了。”
——真话?还是谎言?
“我在几十年前像你这样的时候充满了冒险精神。”老人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听了那么多的冒险故事,当然也会向往一次属于自己的冒险。”
——不重要。
言语在这个时候也是武器,若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老人的身上,反而才会落入到陷阱之中,不要被对方的话语牵着走,不论对方说什么,都需要把主动权牢牢抓握在自己的手中,现在,这是属于艾蒂安的创作,通过手中的这一把雕刻刀,创作属于老人的枷锁。
叮。
所以,在老人的下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那流淌的木已经缠上了他的双手,那些流淌的木遮住了他的嘴,在艾蒂安的雕刻下,实质的木成为了一个束缚的牢笼,把这个老人牢牢拘束其中。
但是。
但就在下一刻,老人消失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被抓住!”那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了老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与此同时,那镜子上本覆盖住的木,以及那木制的枷锁猛然破碎,在某一种极快的速度下,在一种极强的冲击力下,这些流淌之后又凝固的木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那些木屑凌乱散落在空中,在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之中,这种暴力破坏掉了艾蒂安构筑出来的枷锁。
……不。
那个男人手中的枷锁还在,艾蒂安看得很清楚,那个男人手中的木制枷锁还在,那‘紧贴着’男人双手的枷锁,没有留下任何一点‘间隙’的枷锁还停留在男人的手中。
是这样吗?
只要不留下足以支撑一次移动或者是交换的‘空间’,后面的所谓冲击力也就无法作用在人的身上,既然如此,老人双腿的那拘束应该也没有消失,那些没有留下空间的拘束都没有因为这种力量破碎。
“你的身上带着一种‘痕迹’。”艾蒂安说,“在镜子的另一边还有人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
——至少现在是统一战线。
男人和老人的不断交替,必然是因为在两个人所在的空间之中都出现了和他们站在对立面的人,既然这一个空间之中是自己,那么,在镜子对面的编辑部自然也存在一个人,一个目的或许也是这一个不规则物体的人。
一,二,三……四。
四个人。
嘿,艾蒂安,嘿,艾蒂安啊,你还记得吗?
你在那稻田之中,在那玉米丛之中,它们太高了,如同海水一般将你吞没,你无法呼吸,你没有办法呼吸,沉入到那没有水的海洋里面,没有鱼儿,没有珊瑚也没有水草,鮟鱇鱼的光亮也不存在,你还记得。
整一个编辑部之中的‘可雕刻’的物质被艾蒂安带动,那些物质化作一种液体和固体之中的洪流,这是一个被剥离了既有状态,还没有进入到下一个凝固的物质。
如果只是包裹起来的话。
他眼前所见的景色瞬间变换,他知道,自己的位置被交替了,那一个男人做的,没关系,在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交替的时候——可能是在这之前,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手中的雕刻刀引导着那些液体,再一次划过一个弧度,朝着他上一刻所在的位置流淌。
——这一个空间的交换并不是‘无限’的。
很显然,对于那个男人来说,每一次交换的空间之中,其中一方都必须是男人自己,不论是和人的交换,还是和物的交换,他都必然是其中一方,这是一个约束,一个极为可怕的约束,正因为这一个约束的存在,现在的男人才不能够带着那位老人一同离开。
而这,也是留给艾蒂安的优势。
他只要能够保证约束到其中一个人,不论男人是否选择和镜子之中的那个老人交替,都必然会有一个人被约束。
……‘镜’的权能,是属于那位老人的恩泽。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