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伴随着一声明显过于悠长的枪响,三枚铜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空中全部四分五裂。
韩老实吹了吹枪口,再耍一套极其酷炫的枪花,最后干净利索的插入腰间枪套。
全场震惊!
走马飞尘这些年,何曾见过这种枪法。他们平时玩的打飞钱,和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在场绝大部分胡子甚至都没看清是怎么拔枪和击发的,这出枪速度也太快了。虽然早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善茬子,肯定是有两下子,不然也没底气伸手要钱,但确实没想到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这三声枪响相隔极短,首尾相连,所以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并精准击中三枚铜元。
你还是个人了?
越是行家,越知道这种枪法的含金量。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一脸呆滞,只有胯下马发出的打鼻声。
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后,纷纷想要献出自己的膝盖怒夸一波,但却要顾忌二柜的面子。
大掌柜哈哈大笑,“当朝一品卿,双眼大花翎——这枪法,绝世无双,今天算是开眼了!”
女人也被震惊了。
但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共同特征就是心眼小,而且嘴硬,比钻石都硬,“哼,都有这能耐了,还会缺钱花?谁信……”
大掌柜摆摆手,“行了夫人,谁还没有个为难招窄的时候呢”,又转过头吩咐粮台,“给这位朋友拿江足元掖当盘缠!”
“江足”代表五十,元掖则是现大洋,意思是让大饷员给拿五十块现大洋。
韩老实听说有五十块现大洋,很高兴——不对,刚才大掌柜叫女人什么?
要是耳朵没瞎的话,应该是“夫人”吧?原来这是两口子!
大掌柜发话之后,女人终于不吱声了。
粮台说道:“大当家的,元掖现在不足性,用飞虎子(金票)吧!”
大掌柜一挥手,“那就留足元掖,者足飞虎子!”意思是十块现大洋,四十元金票。
这可不是小数目。
如果韩老实没露这一手,那么给他的钱就不能从绺子大账出,而是大掌柜个人掏腰包,或者是绺子大账出,然后记在大掌柜头上,也怪不得漂亮女人横扒拉竖挡的,原来是两口子。
而韩老实露了这一手,钱就完全可以走大账了。
吃横饭的胡子都有极度的慕强心理,你有大本事他自然就服你,这点钱根本不算啥,而且绝对是心甘情愿。
要是没本事,不用说伸手要钱,那胡子不直接上手抢就烧高香吧。
这就是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韩老实颠了颠手里的一摞白花花现大洋,感觉是如此的亲切,终于不用饿肚子了:一整天了,就吃了三块糜子糕。
扛不住了呀家人们,谁懂啊!
然后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响亮且悠长,在场离得近一些的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女人不由笑出了声,如银铃一般。
大掌柜摸了摸胡须,道:“这位朋友,走马飞尘遇到就是缘分,绺局在前面村屯有熟窑,不妨一起挑过去压下,把马喂了,如何?”
不得不说,大掌柜说话滴水不漏,也确实很仗义,古道热肠。
真有人格魅力,不怪人家有艳福。
当然,这也是韩老实展示的实力够硬,如果他是穷耪青,谁稀得搭理!
韩老实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就只好从善如流了……
熟窑,就是与绺子之间有特定关系的村屯大院。绺子往来的时候可以直接到熟窑压下,吃饭睡觉都没有问题。
李大城子屯就是“占人和”绺子的熟窑。
而占人和就是这位年已六旬的绺子大掌柜。
一般绺子进了村屯,那就是鸡犬不宁——看皮子、掌亮子,备好海沙子、浮水子,小嘎给压连子去。西头和谁响?多带柴禾压进去,小心被打血核桃。
都是这套嗑,伺候不周就是一顿马鞭子,遇到耍混钱的更是横推立压。
但占人和的绺子进入的是熟窑,只要能给准备伙食,提供住宿的地方,不说是秋毫不犯的,但也基本不会伤村害民。
李大城子屯是个大屯子,有两三百户人家,修了土围子,还带着四角炮台,一般小绺子不敢来打横食。在占人和绺子素来都是讲规矩的,典型的耍清钱,屯子当中两家大户买下占人和绺子的蛐蛐,所以在此压下,和平相处。
走之前有不方便处理的直接扔下,属于双赢。
因为绺子人数有将近二百号,所以是分散在李家大院、王家大院,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在各家各户的。
一时间杀猪宰鸡,当院支起来十五印的大锅焖粳米干饭,还有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子、油汪汪的小鸡炖蘑菇。
韩老实作为客人,跟着占人和等一起压在了李家大院,那位漂亮夫人先在院子水井里打一盆水,亲自伺候占人和洗洗涮涮,跑前跑后围着占人和转。
实际这位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压寨夫人,因为真实的关东绺子不允许有压寨夫人。大部分的绺子大掌柜都不会娶妻,主要是担心影响绺子的团结,毕竟大家都是光棍汉,就你大掌柜有媳妇,岂不是眼馋。少部分娶妻的大掌柜,也不会让夫人在绺子当中生活。
占人和的这位夫人,其实是绺子的二柜,报号“白梨花”,人家两口子在起局建绺之前就是两口子。
韩老实能看得出来,这位白梨花对当家的很好。
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绝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
占人和洗刷干净之后,在正房柜面上供起一尊随身带的小佛,又在米碗当中插了三炷香,叨咕了两句,再拜三拜,又嘱咐水香在屯子外面安排好了水的(放哨境界)。
而白梨花就在身后含情脉脉的瞅着,眼神都要拉丝儿了。
韩老实简直要咬碎满口钢牙,凭啥人家有这待遇,自己堂堂穿越者却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
旁边的四梁八柱显然都已经习惯被强行喂一嘴狗粮了,他们只能在李家大院的长工的照顾之下打水洗脸。
至于李家的内眷则是躲在了后房,不方便抛头露面。
韩老实也跟着洗了一把脸。
经过之前的一番攀谈,韩老实发现这位报号“占人和”的大掌柜与自己有挺多的共同点,比如都是大地主出身,还都是老男人——只不过占人和年龄更老。
等到饭菜做好之后陆续摆到正房的八仙桌子上,李家大院当家的招呼着陪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亦快哉。
四梁八柱更是频频敬酒,毕竟有真本事的到哪都有面子,尤其是胡子们都依靠枪法吃饭,最看重也最佩服枪法准的人。
酒过三巡,韩老实与占人和的关系已经挺亲密的了,可能是因为共同语言比较多。
尤其是在知道韩老实也是出身地主,而且是因为得罪人才出来混的之后,大掌柜的占人和一脸唏嘘,一度拉着韩老实的手不放。
男人在酒桌上,不外乎就是吹牛逼这点事。
据这位大掌柜自己说,他大号侯信长,早些年家住东辽河畔的桑树台,爷爷辈儿闯关东来此落脚,后来成为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所以他出生之后就是地主家的大少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十七岁成亲,却一直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后来在四十岁那年娶了个小姨太,就是现在的二柜“白梨花”,进门的时候才十六岁。
“不对呀,岁数不对呀!”韩老实表达了疑问。
占人和苦笑道:“没啥不对的,我今年才五十刚出头,主要是我这张脸显老!”
韩老实摸了摸自己的脸:嗐,谁也不用说谁!
三姨太相貌俊俏得出奇,平时针线活半点不会,她爹是大水泊的渔把头,所以八岁就上冰走网,十二岁一口气能刨五个冰窟窿。在给侯长信当小媳妇之后也不消停。
冰窟窿肯定不适合刨了,于是就迷上了骑马打枪,而侯信长也真是把她宠上了天,咋都行,要啥给啥,想干啥就干啥,挥舞着大把的金票四处给淘弄好枪、好马。
五年之前,因为侯家意外得罪了某牛逼势力,很快就败落了,大夫人随后病逝。侯信长索性把剩下的家底儿全折腾了,然后起局建绺,报号“占人和”。
据说他自己的本事稀松平常,绺子的事情全靠小姨太张罗。
小姨太报号“白梨花”,在绺子当中是二柜,即二当家的。绺子之所以能立住脚,全靠白梨花这些年拎枪走马、前打后别。
目前已经是糟老头子的占人和基本是吃现成的。
“佩服,佩服!”韩老实敬了一杯酒。
绝不是场面话,他是真的佩服,软饭硬吃的绺子大掌柜,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以前不要说见到,甚至都没听说过。
“嗐,老弟,我跟你说——其实我侯信长不是白给的,也有过人之处……”大掌柜的占人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梨花风情万种的娇嗔了一下,然后用筷子夹起来三块肥美的好肉,放到占人和的碗里。
占人和嘿嘿一笑,把肉吃了。
年岁虽老,但这胃口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