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略略琢磨了一下言辞,林思衡脸上堆起笑,上前对还在对那个少年郎拳打脚踢的三人说道:
“三位伯伯且歇一歇,莫把手打疼了,为着这种不识得好歹的东西,也不值得当哩,这必是脑子里一根筋,还没有转过弯来,倒不如侄儿劝他一劝,说不得也就好了。”
严老大蹲坐在地上,揉揉鼻子,看了看林思衡,没有说话,那三人见严老大没有反对,也怕万一打死了少了进项,便也停下手来。
严老大忽然又张口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替你三位伯伯劝一劝他们,若是还不能识得好,也就打死了事,省的路上添麻烦。
林思衡连忙应了,先走过去看了看那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女童,探了探脉搏,眼见呼吸平稳,应该只是身体虚弱,又受了伤,受不住晕了过去,料想眼下应该没有大碍。
又见那女童分明也只有四五岁,却已经受着这样的苦,连晕倒都尚且皱着眉头,不免心里一揪,为这女童感到有几分可怜。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自身难保,似乎也没有可怜别人的余地了。
又转到那少年身边,借着不断跳动的火光,定睛一看,那少年早已经是遍体鳞伤,身上裹着一层破麻木衣服。
裸露出来的手上,腿上,还有脸上,到处是青紫色的淤痕,还有正在往外渗血的擦伤,层层叠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着竟没有一块好皮了。
此外还有几处被利器划破的伤痕,尤其左边脸上,一处刀伤从鼻侧一直划到左耳下,几乎划过整个左腮。
林思衡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受这样的伤势还能带着妹妹一路走到这里,这少年看起来都可以称一声命大了。
定了定心神,林思衡嘻嘻哈哈的凑过去,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被严老大几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这糊涂蛋子,真亏得你还是做哥哥的,又岂有拦着妹妹去享福的道理,连你妹妹自己都不吭声了,偏只你这做哥哥的气性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岂不是天大的糊涂虫。”
边城听着这凑过来的小孩嘴里胡咧咧些没谱的话,正要呵斥几句,却见那孩童忽然伸出手了,拉了拉他的左手,又在他身上胡乱拍打起来,似乎是在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边城微微抬头,借着微弱的火光,忽然看见那少年似乎对他急促的眨了眨眼睛,微微一愣,就见那少年一边继续说话,一边用手指在他此时被遮挡住的左手手心上写字。
“我看你们如今也就是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你这般胡乱倔下去,若果真害了自己性命,岂不是要叫你妹妹这样小小年纪无依无靠没个指望,
她日后若受了欺负又去找谁出头来,倒不如乖乖听爹爹还有几位伯伯的话,好好的跟着去扬州,将来说不定跟你妹妹卖到一处去,还能互相照应着。
你怕是不知,如今这年月,就是卖到大户人家去奴婢,岂不比在外头忍饥挨饿来得强...”
边城表面上装作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林思衡滔滔不绝的话语,但实际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左手之上。感受着林思衡一笔一划留下来的字迹:
听话,扬州,我救你们 。
边城看了看那小孩,心中略感到有几分怪异,这男孩看起来倒比自己还要小一些,分明只八九岁的样子,看这情形该也是被这帮人贩子给掳来的,如何却听他刚刚对这帮人贩子“爹爹伯伯”叫的这样亲热。
边城不知道等到了扬州这孩子凭什么能救自己,也并不太相信一个小孩能有这样的能力。然而他早已经无计可施,自觉只凭自己已经实在无力保护小妹安全,眼下就算只有一线虚假的希望,他也愿意欺骗自己去信一信。
况且这小孩说的不无道理,若我果真就这样死了,小妹在这世道,也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说不定这小孩是哪家达官贵人家里走失的孩子,到了扬州便能寻到人接应,到时候自然也可以救一救我小妹...”
他也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眼下既寻了个依靠,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一松,只觉得身上早已经疲惫不堪,眼前一黑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可身上一直被忽略的各种伤痛此时也一并涌了上来,叫他晕不得也醒不得。
边城躺在地上,蜷缩起身子,使劲瞪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死死得咬住牙关,发出一阵阵压抑得,痛苦得哀嚎...
...
严老大眼见那脾气倔强的少年不再挣扎,只是躺在地上低声哀嚎,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认命的味道,满意得点点头,随口吩咐那三个中年男子轮流守夜,自去火堆旁寻一个位置睡下了。
林思衡也早就已经挨不住,见事态已经平息,也乖觉得寻了一个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躺下,没一会儿就已经沉沉睡去。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世界,梦中的世界安宁祥和,而今却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熟睡中的林思衡,在微微跳动的,暗弱的火光中,眼角似乎也滑过两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