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点着烛台,谢明月看着罗氏那极为简洁的发髻,上面仅仅簪着一条细细的银钗,与过去她的满头珠翠简直大相径庭,还有身上的外衫,虽是精细绸布,洗得却有些发白,透出一股窘迫的穷酸。
罗家倒后,她以为罗氏自己手上有些银钱,虽不比以前奢华,但总应该能够过上舒服的小日子,却没想到,她落魄至如此。
“罗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我相见,只谈公事。”
谢明月啜了口茶水,淡淡开口。
“你真的愿意做我手下的管事?”
罗氏有自己的骨气,这京城里又有很多人认识她,甚至许多管事、下人,都是她曾经管过的,要能放下这种脸面,罗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罗氏难为情地开口:“我能来这,自然是愿意的。”
当初看到罗家被搬空时,她恨过谢明月,但后来随着日子渐渐流逝,她遇到过各式各样心怀鬼胎之人,其中不乏一些受过罗家迫害的,将她当做出气筒,
久而久之,罗氏想开了,罗家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
她心底对谢明月的恨意,也早已消散。
谢明月管家她知道,恩威并济,不会苛待,若真接受她在此,起码酬劳丰厚,地位还算体面。
不至于沦落到饿死的地步,去那窑子里卖皮肉。
罗氏想起自己以前的一个闺阁玩伴,夫君获罪后,同女儿都沦落到去浣衣赚银子,最后一场病下来,倒欠了许多债,最后没办法,女儿被逼入了窑子。
她打了个冷战,生怕谢明月因为前事不要她,连忙保证。
“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以前许多事,我已尽数抛在脑后了,如今我一人住在金桂坊中,只是想寻个活计谋生,再无其他心思。”
谢明月抿嘴笑了笑。
她不担心罗氏生出什么其他心思,罗氏的性情是比较单纯的,憎恶分明,以前在侯府做她婆婆时,对她有坏是真的,后来不想同她斗了,主动示好也是真的。
但她心底依旧不会原谅罗氏,只不过正如前面所言,今日谈的是公事,罗氏知道如何管铺子,更何况这些铺子的下人们心中,她依旧还是曾经的侯夫人,威慑尤在,管束起下人来,比新来一个人要轻松容易。
想到这,谢明月点点头:“罗夫人,我确实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的身份毕竟特殊,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给彼此一个适应的时间,也看看下人们的反应,一个月如何?”
她起身,命铺子里的管事过来。
“一个月,若你能将这家铺子的生意翻上一成,我便同你正式签订商契,至于酬劳,李管事会同你商议。”
罗氏面露三分惊喜,忙起身:“可以,在其位谋其职,既然你愿意要我,我自然会认真做事。”
她本以为会遭到一番奚落,谁知谢明月一点私事都未过问,只是介于她先前的身份,多了一个月的尝试时间。
罗氏的心绪一下子就腾飞起来,原本放下身段的委屈,也尽数化为了新的动力。
既然决定了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她便不再矫情,看到过往被自己管束的李管事时,也没有端出不一样的架子。
反倒是李管事,以前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印象尤在,对着她十分恭敬客气,外头铺子里的下人见了罗氏,更是战战兢兢,互相诧异极了,大气都不敢喘。
谢明月要的就是这般效应,她重新坐上马车,元白忍不住问:“夫人,罗夫人以前毕竟同您有过不愉快,您如今用她,是不是太过惊险了?”
若罗氏偷偷使坏可怎么办?
谢明月笑着摇了摇头:“罗氏不会的,她走投无路,自会珍惜机会。”
她撑着腮往软垫上靠着。
“此前管事来通传时,我便命人查过,罗氏手上的一点嫁妆,全被骗光了,她后面对我还算不错,既然她能放下过去的事,我自然也能。”
元白叹气:“说起来,罗夫人沦落至此,竟然未去寻求二爷相助。”
戚修玉好歹还是侯府的嫡子,又有县主媳妇,再怎么无用,手指缝里漏一些出来,应当也够罗氏舒舒服服过活了。
“罗氏不会找他的。”
谢明月淡笑不语。
罗氏的心,早在和离之时就死了,她不是那般软骨头的人,否则也不会与顺清侯和离。
谢明月就等着看,罗氏是否能够给她惊喜了。
元白看着她映在窗纱下的侧脸,心中暗暗咋舌。
夫人真是太有手腕了,放到满京,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让前婆母为自己干活。
到了侯府,谢明月正要往里走,突然看见戚老太太并一群外府女眷们走出来。
“大夫人,是贺家的老太太,同大房二房的两位贺夫人。”
元白对谢明月提醒。
贺家?
谢明月微微眯起眼眸。
贺家同顺清侯府可没什么往来,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怎么贺家的老太太就带着儿媳妇们上门了呢?
几位女眷们看见她,纷纷停下脚步。
戚老太太的面色闪过一瞬难看,勉强笑道:“明月,你回来了,瞧瞧我这孙媳妇,管着家,成日在铺子之间操心,一刻不得闲。”
“你好福气啊。”
贺老太太长着一张慈祥的面容,可这种高门大户的老祖宗们,自然都不是好相与的。
那双眯着的眼睛里,充满了精明的算计。
谢明月以前同贺兰芝往来时,就不怎么喜欢这位长辈。
不过在外人面前,她给戚老太太留了面子,十分得体地客气笑道:“今日贺老太太同两位老夫人来府上做客,恕我忙于府中经营,未能招待,真该打嘴。”
她是戚缙山的夫人,贺家哪里会真让她告罪?贺大夫人忙道:“没有的事,知道你忙,特意未请戚老太太叫你,也是怕耽搁你的事。”
她是贺兰芝的生母,如今见着如花似玉的谢明月,想到她的无限风光,不免叹道:“你都这般大了,以前同兰芝一起,在贺家玩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谢明月笑了笑,贺兰芝早就去了江南,她命人重新寄的信,也还未收到回复,是以不清楚贺兰芝的近况,不好多说什么。
戚老太太却抢先开口:“马上人回来,就能再次相聚了,一切都是天定的。”
“兰芝要回京了么?”
谢明月不禁挑了挑眉。
总觉得,这几人话语中藏着几分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