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制时不间断的九十担柴填进砸灶坑,火势渐弱后留下的余温也持久不散。
谢锦珠在众多担心,或是激动的眼神中耗足了耐心,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沉沉地说:“开窑!”
第一批被送进窑洞烧制是最简单的白瓷小碗。
在被高温和烈火淬炼之前,这些其貌不扬的小碗满是泥色,反复浸润也不改半点。
然而等把余温仍在的匣钵端出来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在不受控制地绷紧。
烂泥是否可化作白瓷。
就在当前一举!
谢锦珠先把双手放在凉水中泡过一道,又抓了一把草木灰糊了满手。
灰突突的双手捧住匣钵的圆边,果断揭开!
村长紧张到死死地闭着眼,半天没听到除了自己喘息之外的动静,小心翼翼的:“咋样?”
“咋都不说话呢?”
“到底是成没成,你们赶紧……”
“成了!”
谢爹激动地抓住谢二伯的肩膀,语不成序却字字欢喜:“白的真的是白的!”
“成了!锦珠她做成了!”
早已忘了呼吸的人们如梦初醒,下一秒从四周席卷而起的就是欢呼的声浪。
“成功了!”
“啊啊啊!居然真的做成了!”
三洋村的西山土烧出了白瓷!
三洋村的谢锦珠带着大家伙儿做出了白瓷!
欢喜雀跃之声如同山呼海啸,从四面八方不断朝着谢锦珠的耳中冲击。
谢锦珠蹲在地上从匣钵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碗,缓缓呼出一口气后,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
“是啊,咱们做成了……”
历时将近两个月,终于做成了!
谢锦珠烧出白瓷的喜讯随风扬起,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村长直接把谢锦珠奉成了全村的大功臣。
“这是区区的白瓷小碗吗?”
“不是!”
“这是救命的碗!”
村长兴奋道:“咱们村耕地不丰,粮产也常年贫瘠,一家子几代人在土里都刨不满碗里的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谢锦珠开窑大吉,她说全村的人都能跟着她一起吃饱饭!
从今往后,三洋村的村民不必再外出找生计,不用再在外头砸力气豁出去性命。
只要有谢锦珠的瓷窑在一日,全村的人在家就能有一份赖以为生的生计!
这是他们之前做梦都不敢妄想的!
村长高兴得老泪纵横,恨不得把谢锦珠抛起来上天。
谢老太坐在一堆老太太的恭维声中,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意,又非常不熟练的故作矜持:“哎呀,我家锦珠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了。”
“我这孙女儿就是小聪明,一点点小聪明……”
“她是不太机灵,不然怎么……”
“赖婆子你说啥?!”
谢老太一改谦虚瞪着眼叉腰:“我家锦珠就是顶顶厉害的姑娘!”
“这世上就没人比得上她!你敢说她不机灵?!”
赖婆子故意诙谐几句得来预料之中的回答,顿时哈哈大笑:“看看啊,锦珠你看看你家的这个老赖皮!”
说好不行。
顺着她的话说不好也不成!
谢锦珠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小碗只是闷笑。
王氏和大伯娘本来就不擅口舌,被旁人的吹嘘弄得眼里发亮又接不上话。
二伯娘已经和人吹开了:“我家老太太就是没说错啊!”
“瞧瞧我家锦珠,生得好还本事大,这就是我家的福星咧!”
如果不是谢锦珠争气,老谢家现在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有狭促的故意逗她:“现在得意翘尾巴了?”
“不是你抓着扫帚追着她满村撵的时候了?”
二伯娘红着脸狡辩:“胡说!”
“我什么时候打她了……”
窑洞门前欢言笑语成片,被逐一抬出的匣钵也全部露出了内里的物件。
三个窑洞总计烧出白瓷小碗一百八十个。
每一个成品都在谢锦珠的手中被挑选了一圈,最后送去装盒的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六个。
里正捧着个只有一点瑕疵的小碗,心疼得不住抽气:“这就只有一点点裂纹,也不是啥明显的大毛病。”
“真就不能要了?”
换个眼神不好的来,根本也瞧不出来啊!
谢锦珠头也不抬地说:“不要。”
“也就是现在,咱们一次还做不出太多,残次品也舍不得砸。”
“等后续工序和产量都稳定了,类似的残次品就不许出这里了,必须全部当场砸掉。”
谢锦珠要做,就必须确保做出来的都是好的。
瓷物跟其余的物件不同,数量多了不见得是好事儿。
讲精,远比讲数量更重要。
里正生怕谢锦珠会把手中的抢过去砸掉,急忙往怀中一捂,等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就非得要砸吗?”
“咱们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白瓷的饭碗,这样的已经是很好的了,砸了多让人心疼啊!”
谢锦珠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失笑道:“不砸也行。”
“但残次品要做标记,只可以自用,不可转送或者是买卖,否则品相不好的传出去了,影响咱们的名声。”
在村长等人痛心疾首的眼神中,谢锦珠重新调配釉色,蘸取化水的朱砂,提笔就往白瓷上写。
残品,废。
谢锦珠写完对着角落里的庄秀云招手:“庄大娘,你过来。”
庄秀云跑得飞快:“咋地了?”
“来,照着我写的这个写。”
谢锦珠把笔塞给她,示意她去拿挑出来的残次品:“每一个都必须写上,要写在最醒目的位置,必须确保第一眼就可以看到。”
“把这些都做好标记,然后交给我爹,先可着村里的人家发,一家一个,没领到的等下次再补。”
等混合了朱砂的釉色干透,作废的痕迹就不会消退了。
长期有效。
庄秀云握着笔没多想,人群中却有人眼热:“这么多人呢,怎么偏偏就挑了个最不吉利的弄?”
“她是个不祥之人,碰过的东西都没人敢碰,让她写出来的小碗,谁敢要啊?”
庄秀云习惯了别人的冷言热讽,面不改色提笔极稳。
哪怕是字迹寻常,但每一笔都落得非常谨慎。
谢锦珠听到这话头都懒得抬,只是笑着说:“之所以让她写,当然是因为她会写啊。”
“我把这机会给在场的谁,又有几个人能握得住这支笔的?”
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上赶着给自己揽什么瓷器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