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边火焰旺盛,谢锦珠实在舍不得分心,一步都不想离开。
最后索性就在约定的时间,临时换了个教学的地点。
谢五妮顶着一头雾水就跟着来了,怀里还抱着属于自己的纸笔,眼里满是迷茫和无辜。
找来了小凳子坐下,谢五妮不自觉地往谢锦珠的跟前蹭:“我不认字儿也不耽误吃饭睡觉,我为啥非得要认字儿?”
她在家待得好好的,谢小六和谢小七非要她跟着来。
但她到底是来干啥的?
面对求学欲非常低的人,再多的大道理都是对牛弹琴。
谢锦珠换了个说法:“你看我雇了这么多人,但咱家都没人会记账。”
谢五妮猛地一震。
谢锦珠兀自叹气:“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我娘她们只会用绳子打结。”
“可是打结的那些绳子,除了她们自己,谁看得懂?”
三两五两的小数目,结绳记数没毛病,也大致可以分清。
但问题是,现在经手的银两已经不止这个数了。
密密麻麻的一堆绳结,这玩意儿是做给谁看的?
真到了要翻账的时候,难不成要点燃了烛火对着绳结一个个数吗?
蹲在不远处的谢爹和谢大伯缓缓抬头。
谢锦珠双手一摊,耸肩道:“但如果会写字,会记账,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不然结绳记的那些账,我看不懂也没法查账,时间长了万一亏钱怎么办?那算谁的?”
谢家的人都想帮她,不遗余力。
但他们记账发工钱的办法过于笨拙原始,暂时顶上可以,长期不行。
谢锦珠找到机会就直接说:“等这三窑的瓷烧出来了,要记的账本就更多了。”
“银子的数要是乱了……”
谢锦珠无奈一笑:“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谢五妮不明觉厉,但还是觉得谢锦珠说得非常有道理!
在谢锦珠好整以暇的目光中,谢五妮哗啦一下拍出了一张发黄的纸:“学!”
“咱们现在就开始学!”
只要是能帮上谢锦珠的,那就必须学!
守窑火是个枯燥且需要足够经验的活儿,谢锦珠是首当其冲的主力,小学堂直接就在窑火边开办。
谢五妮她们今晚学的是最简单的,计数从一到十,还有就是抄写自己的名字。
没多久三姐夫王昌他们也都来了。
王昌是除了谢锦珠外唯一一个认得一些字儿的,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拿起了一本三字经。
只是翻开几眼,王昌就忍不住低声说:“锦珠,你还没放弃呢?”
谢家老屋的学堂已经在正式筹办了,村里人人皆知。
谢锦珠的另外一个提议却被全盘否定,没有人认为她可以成功。
谢锦珠装作看不到谢爹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用棍子戳了戳地上的碳灰,慢吞吞地说:“为什么要放弃?”
人人都说女子读书无用。
那她就让这些人看到女子读书后的大用。
至于质疑她的……
谢锦珠自嘲道:“被质疑,算我活该。”
她自身缺乏说服力。
如果原主那个废物早些年能稍微用功几分,身上或多或少有个童生,或者是秀才的功名,起码也能证明女子读书也有天资。
但反观现在……
谢锦珠心累地捂住脸:“真的该死啊……”
村民都背着议论,说她在书院虚度数年一无所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再联系到她被逐出书院后办出的大事儿,进而得出女娃读书就是不行的结论。
连谢锦珠这样厉害的人都不行,那别人就更是没指望了!
人人都不看好她,偏偏原主还真的不争气!
王昌于心不忍地叹了一声,无奈道:“想撼动大山,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呢?”
“你也别丧气,慢慢会好的。”
谢锦珠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心说:我可不丧气。
原主不行,不代表她也不行!
王昌实在是找不到宽慰谢锦珠的话,待了一会儿就默默去找谢三妮了。
谢三妮和谢老太她们都守着另外两个窑洞的火门,看着正在笨拙下笔的谢五妮等人,以及一意孤行的谢锦珠,都觉得很是头疼。
谢老太叹息道:“何必呢?”
女娃不读书自古有之,千百年都过来了,谢锦珠何必蹦跶出来做这样不讨好的事儿呢?
王氏小声说:“那……那不许读了啊?”
“小七她们……”
“在家跟着锦珠学的,干啥就不许读?”
二伯娘自打经历了谢四妮的打击后在家消沉了好久,今晚跟着出来守夜,人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话声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读!”
“咱家锦珠就是读书了才有的大出息,让她姐姐们跟着学点儿,没准就能学到真本事!”
老谢家不能再出一个谢四妮!
谢老太想说读了有屁用,但再转头看到大伯娘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绳结,也忍不住开始迟疑:“打结真不好?”
她们都拴了一辈子的疙瘩了,这绳结哪儿不好了?
大伯娘无助地捧着绳结,底气不足地说:“就咋说呢……”
“数倒是能数清的,就是不知道一个结代表的银子究竟发给了谁。”
这账谁看着都迷糊,也难怪谢锦珠会说看不懂。
谢老太咂摸咂摸嘴没了声音,朝着火堆扔了一兜子番薯。
番薯在碳堆中逐渐散出香气,谢锦珠掐准时间及时添柴,火势越来越旺。
谢锦珠一连在窑洞边守了两天一夜。
期间断续睡上一会儿,两眼一睁又开始守。
直到火门中的最后一点火焰彻底燃尽,谢锦珠的眼底也全是挥之不去的深深血丝。
村长和里正一大早就来了,两个人都努力探长了脖子朝着黑黢黢的窑洞里看,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这……这就算是烧好了?”
“再搬出来的,真的就是白瓷?”
这黑得不见底的窑洞,究竟是怎么烧出白色的瓷的?
万一失败了……
里正难掩怯怯地捂住心口:“为了这三个窑里的东西,你前前后后花的银子流水似的,这要是一个没烧好,那岂不是……”
“一炉没烧好,那就再来一炉。”
谢锦珠用手背擦了擦顺着额角滚落的汗,不以为意地说:“本来就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做错了也不打紧。”
“你们稍微往后退些,别凑太近免得烫伤。”
谢锦珠把探头的人往后撵,转头对着早已摩拳擦掌的人说:“胡大叔!把人都叫过来!”
“准备开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