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炎热,整个府邸仿佛被烈日炙烤得喘不过气来。
偏院却因绿树成荫、流水潺潺,显得格外清凉。
霓裳近日难得清静,慕容吉不再来叨扰,这让她的日子多了一份难得的安宁。
霓裳听闻民间女子热衷于漆画,心生好奇,便邀请了几位小姐妹到府上聚会。老夫人素来严守家规,平日里或许会以礼法为由反对,但因天气酷热,她忙着避暑无暇顾及,霓裳倒乐得自在。
庭院中,女眷们围坐在石桌旁,衣着轻薄,谈笑风生。
霓裳身穿一袭浅青罗裙,微风拂过,裙摆轻扬,衬得她如幽兰般清雅动人。
她耐心示范如何将画作刻在泥板上,再烧制、上色、印制成屏风。烈日透过枝叶洒下点点光斑,映得她动作优雅,神态娴静。
“霓姐姐,你这偏院真是世外桃源。”一位身着浅绿色纱衣的女子笑道。
“是啊,姐姐的日子比外头自在多了。”另一位女子掩唇轻笑。
霓裳微微一笑:“只是一时清静罢了,今日难得相聚,大家随意些。”
女眷们嬉笑间,漆画渐有雏形。霓裳低头专注作画的模样宛若一幅画卷,隐隐透着一种不染尘世的静美。
然而,这一切却落入不远处的目光中。
慕容吉站在院墙外,隔着垂下的枝叶静静注视着霓裳。
他本无意路过,却被笑声吸引。阳光在她身上落下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专注作画的神态仿佛将他拉回了从前。
他心中一动,眼底燃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但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庭院中那些轻薄衣裙的女眷,眉头微微一皱。霓裳竟然在这样一群人中如此随意?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嫉妒在他心底蔓延。
“霓裳。”低沉的声音犹如冰刀,瞬间割裂了庭院的欢声笑语。
霓裳抬起头,眉头微蹙:“慕容吉?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吉迈步而入,目光冷冽,环视一圈后,带着几分讥讽道:“偏院如此热闹,我不过是来看看。”
霓裳心中不悦,却不愿在众人面前与他起冲突,只得强压怒意:“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慕容吉缓缓靠近,低声说道:“你穿成这样,是在勾引我吗?”
霓裳脸色一变,怒斥道:“慕容吉,你胡说什么!”
慕容吉微微勾唇,语气低沉而危险:“胡说?身为嫂嫂,这般打扮,带着女眷在庭院中作画,你不怕引人非议?”
霓裳只觉得又羞又怒,声音如冰:“我如何穿着与你无关。请你立刻离开!”
慕容吉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无关?霓裳,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礼节,而是你。”
霓裳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声说道:“慕容吉,你若还有半分尊重,就离我远点。我不属于你,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慕容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如火焰般燃烧,却最终强压下怒意,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偏院门口,留下满院的女眷低声窃语。
霓裳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望着手腕上微红的印痕,暗暗告诉自己,这世间谁都可以原谅,唯独不能原谅慕容吉。
夜晚,酒楼三义居中,慕容吉独自买醉,身旁的护卫麒麟小心劝道:“公子,酒喝多了伤身。”
慕容吉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满是苦涩:“伤身?你可知,我的心早已被她伤得千疮百孔。”说完,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麒麟不知该如何劝,只得默默陪在一旁。慕容吉饮下最后一杯酒,醉眼迷离地说道:“她不愿接受我,却引得其他男人虎视眈眈。既然如此,那我便毁了他们的念想。”
侍卫接着说:“这全天下的好女人千千万,为何公子非得对霓裳姑娘念念不忘,毕竟她是大将军的……”
“砰!”一个瓷盏砸向侍卫。
“住口!世上的好女子千千万。可是也只有她是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时光倒回到慕容府里的一件陈年往事。
那时候,慕容吉和他的大哥慕容琛都还才五岁,正是五谷识不全,爱爬树的年龄。而慕容吉从小就身量短,容易被人嘲笑发育不足。
那天他们一群人相约上树。
慕容吉行动敏捷,先爬上了树,后来却发现是自己的哥哥在下面拖着自己。
于是就有人编歌谣嘲笑他:慕容吉,慕容吉,爬树也要哥哥提。
慕容吉从小听到的就是哥哥敦厚,哥哥善良,哥哥爱弟弟。
可是什么都是哥哥强,样样都是哥哥强。
自己稍稍的一点点努力也被看作是哥哥的成果。
慕容吉不甘心。
可是那天却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孩从天而降。
那就是慕容焱的故人宋氏之女,从小寄居在慕容家的女孩宋霓裳。
霓裳的父亲好像是个不知名的官吏,但是因为清正廉洁,立了功所以很受当朝皇帝拓跋誉的器重,但是忠心耿耿的霓裳父亲也是在为朝廷立功的过程当中牺牲。
慕容焱收留了故人之女。
小小年纪的故人之女宋霓裳被养在别院,跟自己的哥哥,太尉的长子倒是很少相遇,却总是让自己给碰见。
她大概是渐渐都忘了,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每次身陷囹圄之时,都是霓裳来解围。
那天霓裳就用弹弓把几个带头唱歌的小孩给轰了下来,然后把她扶起来,义正言辞地对他说:“有个出色的哥哥又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要自立自强!就算是哥哥有光环,我们每个人依靠自己的努力,也能活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这句话像朱砂深深地印在了慕容吉的心底。
这些年来,他就是这么做的,在他哥哥威远将军慕容琛的盛名之下,他一直没有妄自菲薄,自暴自弃。
慕容吉觉得这都是霓裳的功劳。
可是长大后的霓裳却把他给忘了,喜欢上了小时候都没有和她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哥哥慕容琛,而且唯一的一次相遇还是在一次慕容琛打的小型战役的凯旋集会上。
慕容吉觉得心有不甘,明明就是他先动的心。
为什么抱得美人归的又是他的哥哥。
如今慕容琛已不在,可北魏的旧俗依然存在。草原上的人以兄亡弟续为常理,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偏偏成了众人非议的禁忌?
他紧攥着酒盏,手指微微用力,似要将它捏碎。难道,这一生他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属于别人,将自己的情感拱手相让?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愈发深沉,胸口涌动的情绪仿佛一团无解的烈火,燃烧着他所有的理智。
慕容吉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对侍卫说:“贺卿是什么时候跟霓裳认识的?”
侍卫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一股醋味,于是说:“属下也不知。但有没有可能是在某个时刻?”
慕容吉一踢他的小腿肚子:“说!别卖关子!什么某个时刻?”
侍卫说:“是公子在和另一个美貌的女子玉善约会的时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慕容吉说。
他这才想起来那次贺卿的升迁之宴,那个女人确实给她献了个女子。
慕容吉想到这里就越想越气,她就这么不在乎我?
侍卫打断说:“主子,这都不是重点。”
慕容吉说:“有屁快放!到底什么是重点?”
侍卫说:“重点时,属下盯梢时发现,那天霓裳姑娘根本就跟在主人后面,是主人自己选择揽住那玉善姑娘的小蛮腰的!”
慕容吉气急败坏:“她跟在后面你不提醒我!还……还容许我犯错!你是脑袋里面灌浆糊了吗?”
侍卫说:“主子当时尽兴,再说了我们哪里知道主子的想法。说不定主子是想两个都要呢!”
慕容吉追着自家侍卫打,“我打你!两个都要!两个都要啊!你是最近皮长实诚了吧!”
侍卫说:“主子别打,疼,疼,疼。当时好像是霓裳姑娘的面纱被风吹了一下,被贺卿贺大人给看上了。”
“看上了?”慕容吉双目喷火,“我没发现啊,麒麟,你最近是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了呢!”
麒麟被他追的满屋打。
-
次日清晨,慕容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贺芸。
他叫来麒麟问道:“贺尚书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麒麟答道:“主子是因为霓裳姑娘怪罪贺尚书了吗?之前不都是叫贺卿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疏离?”
慕容吉恨不得把他给扔出去啊。
慕容吉没有好脸色:“别废话。让你说,你就说!不要反问我!”
麒麟不高兴地答道:“是啊,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那是贺尚书最宝贵的妹妹。主子,你没事吧,现在问起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辣手摧花,见一个爱一个呢?”
慕容吉突然捕捉到什么新鲜名字:“辣手摧花?辣手摧花好啊!谁说我都不能辣手摧花了?”
麒麟一脸狐疑。
慕容吉继续说:“他贺卿可以横刀夺爱,我就不能辣手摧花?”
麒麟一脸无赖:“公子我觉得你有点怨妇,有点可悲!”
慕容吉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打听:“具体说说他妹妹。”
“贺芸是贺卿最疼爱的妹妹,聪慧机敏,才貌无双,是世家公子争相求娶的对象。”麒麟说,“可是这些年来,贺卿好像对上门的求娶者一个也看不上,所以也没把他妹妹给嫁出去。”
慕容吉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不嫁给别人,那便嫁给我!他贺卿觊觎我的女人,那我便夺走他最珍视的人!”
慕容吉说这句话时眼神很可怕,连麒麟都把头给别开了。
慕容吉在下午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就提起了这事,提议贺家和慕容家结姻亲。
老夫人闻言大惊:“吉儿,贺家虽显赫,我也知你们私交甚好,可是为何突然间想娶他的妹妹?”
慕容吉语气坚定:“娘,此事关乎家族大局,与私人恩怨无关。”
老夫人说:“正是因为关乎家族大局。才不能乱来!如今圣上多疑,慕容家已经权势滔天,是多少人觊觎的对象,贺家属于新贵,我们只能秘密结交,不可太激进。倘若让圣上觉得我们和贺家结党营私,扩展权柄,那慕容家几百遍的清誉可就保不住啦!”
可慕容吉态度坚决,再三强调:“我要娶贺芸。跟家族利益无关,如若你觉得不妥,可以再从叔叔伯伯处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家业,我是真心求娶。”
老夫人看自己的儿子态度这么坚决,心想,好歹是贺芸,而不是那个女人,如果只是结亲,不涉及两家的权势往来,圣上应该也不会阻止这桩喜事。
消息传到偏院时,霓裳正专注于最后一道漆画工序。她的手一顿,墨迹晕染开,洇出一片模糊的花纹。
“夫人,您听说了吗?二公子要迎娶贺芸姑娘了!”侍女杏儿低声说道。
霓裳微微蹙眉,淡淡说道:“是吗?那是好事。”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站在窗边,看着院外的竹影随风摇曳,目光逐渐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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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芸得知提亲消息时,心中五味杂陈。她知慕容吉性情冷傲,此番主动求娶,定非寻常之举。
她试探性地问兄长贺卿:“哥哥,慕容公子提亲之事,您怎么看?”
贺卿闻言神色一变,冷声道:“芸儿,此事恐怕不简单。慕容吉向来心思深沉,他求娶你,或许另有目的。”
贺芸低声道:“可是,他亲自向母亲提亲,难道不是认真的吗?”
贺卿叹了口气:“他要的不是你,而是想借此逼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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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下,贺家接到慕容家的正式提亲书。
霓裳站在偏院的窗前,遥望天边的晚霞,心中越发不安。
她不知道,这场婚姻会带来什么样的风波,但她隐隐觉得,慕容吉的举动绝非单纯。
与此同时,慕容吉独坐在书房,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目光幽冷。他喃喃道:“贺卿,你能护得住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