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口村肖家外院,排了很长的队。
来看诊的多是些妇孺,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怀抱里的小婴儿。
只是看着她们手上竹篮子里提的东西很是好奇。
“这儿是集市吗?”
竹篮子里装的青菜、鸡蛋、有的还装的干鱼、或者是一小块腊肉什么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什么集市?”排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妇人扭头看到这个号称半仙的人探头探脑的看里间冷哼一声:“你不是半仙吗?怎么算不出来这儿是干什么的?算不出来还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还听不见?看来你怕是又聋又瞎的瞎半仙儿。”
半仙儿……我招谁惹谁了?
就是随便打听一下,怎么火气这么又。
“这位大嫂,老夫掐指一算,算出你肝火旺盛……”
“你才肝火旺盛,易怒、头痛、胁痛、口苦、咯血吐血……”
别欺负自己不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
这唬弄人的把戏她听得多了去了。
半仙儿一愣……这蜀地的妇人都好凶!
“你还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干啥呢?还不给爬远点儿?这儿没有哪一个比你憨,你都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老娘手巴掌煎鱼给你吃。”
“就是,你算命看卦去码头啊,跑到我们村子里来干啥?当真以为我们好骗吗?”“老子数到三,你再不爬远点就让人将你扶出去。”
一群妇人围着这个叫半仙儿的一通骂。
半仙儿……真正是惹不起躲得起。
赶紧的撤出小院。
走出院子才回过神来:自己就是奉命找肖太医的后人子孙啊。
怎么就被这一群女人给吓出来了呢?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还斗不过一群妇孺。
也不对,圣人说“唯有小人与女人难养也”,自己好歹还是一读书人,怎么会和女人们斗嘴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又是什么呢?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搞对方向。
见大门口有石凳,他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就等着这一群的妇人们走了再进去肖姑娘。
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找到的人正是皇后娘娘要找的人。
肖太医,果然是有传承人的。
院内,春暖给她们看诊。
“肖姑娘,你帮我看看吧,我这条命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哟。”
拖着病体的老太太有气无力,说完这话还咳嗽了好一会儿,还咳出一口的浓血的腥痰。
“老人家,别急,我先给你把个脉。”
所谓望闻问切,春暖一眼看出眼前的老太太形瘦神萎,气喘。
把了一下脉后更是确定她是外来寒邪郁久热盛而化脓,肺脓肿,肺感蕴热。
“我这病可能治?还能活几天?”
老太太原本都不想来治了,这一辈子都苦,死了也当是解脱。
可是却怎么也死不掉,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了。
邻居们都劝她来水口村找肖姑娘看看,说是不要诊费,开的处方去百草药抓药也花不了多少钱。
死马当活马医吧,医不了也就甘心了。
“老人家,您的病没那么严重,吃上三剂药就能好。”
“那得花多少银子啊,我那点棺材本怕是都不够。”
“老人家,花不了多少钱的,再说了,您老吃了药病就能好,病好了棺材自然用不上。”
春暖自从开诊后,对老太太这类情况已经见怪不惊了。
自从到蜀地后,她深深的体会到了穷人要活下去真的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吃穿两事已经占尽了他们的所有精力,生儿育女操劳一生,到老了满身的病痛,积蓄却是用来做棺材本,连看病吃药都舍不得。
“那才好呢,我就怕花钱吃了药了,却又没有效果死掉了还没有棺材,裹一床草席随随便便就埋了。”
“老人家,您老真是想太多了。”
春暖又好气又好笑:“能活着咱就好好的活,死了随便看见的人怎么着。总不会让你暴尸荒野吧?到时候害怕的就是他们了。”
“哎……”
一声叹息,老太太接过了春暖递过来的药方单子疑惑得问。
“我这病真能好?”
“真能好。”春暖道:“只是,您老的饮食也得注意,不要吃生的冷的辛辣的,还有烟熏的腊肉这些东西了,得等到您不再咳嗽有力气的时候才能吃。”
“哪有腊肉啊,呶,就养了一只鸡,攒了半个月有十个蛋,肖姑娘啊,你莫嫌弃,这权当我的诊费。”
“老人家,您这……”
“你可千万别说不收我的。”老太太道:“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你这儿的规矩是不收银子收点家常东西,那就把我这鸡蛋也收了,不要让老婆子我心里过意不去。我这一辈子穷是穷了点,但从来不欠人家的人情。”
“行,我收。”春暖知道,收下这些东西是对老人的尊重,也是让她心安:“老人家,这鸡蛋吃药的时候也不能吃的,等您身体好了的时候再吃鸡蛋。”
“行行行,我知道了,多谢你了啊,肖姑娘,你真是一个好姑娘,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托您老吉言了。”
这样的话春暖天天都在听,也只是笑笑。
自从经历了祖父的事儿后,她觉得好人未必有好报。
当然,这些乡亲们的话也是她们内心所对自己的祝福吧,自然得收下。
倒是门口坐着的半仙儿看了一眼老太太:总感觉她才该干自己这一行。
这肖姑娘有医术,可不就要飞黄腾达,可不就要大富大贵了吗?
半仙儿,不,确切的说,他叫钱元力,表明上是半仙,事实上是得了侯爷密旨前来昌州探肖家女眷底的探子。
这一路上小心谨慎风餐露宿,硬生生的将自己混到了半仙的程度。
掐算卜卦口若悬河,本事越来越精进了。
就像现在,掐指一算,这位肖姑娘怕是要看到申时才能看诊完。
果然,申时了,春暖送走了最后一位病患。
吴妈正在将今天收到的这些杂七杂八“谢礼”归整在一起。
“姑娘,今天收了五十个鸡蛋,有三条腊肉,五条腊鱼,还有二十多斤的青菜萝卜,有几斤黄豆,还有几斤花生,绿豆……”
品种真的很丰富。
不过吴氏也能干。
吃不完的鸡蛋就泡了盐蛋,说是过一两个月吃挺香的;
腊肉挂在灶孔上方的墙上烟熏着,一时半会儿不吃也不用担心坏掉。
“青菜我直接晾晒干了做咸菜,到时候蒸烧白,好吃又下饭;萝卜就切了条挂在屋檐下晾干了做萝卜干,缺菜的时候抓一把出来放点猪油蒸上也下饭,黄豆就磨成豆浆做豆花;绿豆生豆芽,花生可以做炒干花生当零嘴……”
“吴妈你看着处理就好。”每天都收这么多,吃不完,根本就吃不完。
“行,那我去处理了。”
吴氏觉得肖家二姑娘真的好能干居然能把脉看诊开药方,而且听那些看过病的人说医术还很了得。
这真是颠覆了她对女子的想象。
女子成年能嫁一个男人,安安稳稳的将日子过起来就算是能干了。
没想到,女人也可以做事,而且做得不比男子差。
要是自己的闺女能学得一星半点该多好啊。
嗯,不错,她也看到了,梅儿经常在姑娘们身后学制药丸这些,也跟着姑娘们学认字,对,她的女儿,以后肯定会比自己更幸运更有能力。
这样想着,和离后的吴氏越发觉得日子过得有奔头。
吴氏去处理那些食材去了。
春暖看着门口坐着的人还是走了出去。
“这位先生不是来看诊的。”
“是来看诊的,是来看诊的,只是因为刚才全是女人,老夫不好意思,所以才……”
虽然对方已经在极力的掩饰了,但是春暖还是听出了他隐藏着的京城口音。
京城来人!
春暖的心漏跳了半拍。
观其面相倒不是恶人。
当然,恶人额头上也并不会写字。
所以,是敌是友尚且未知,春暖自然是装着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既然来了,先生就请进吧,正好,我也想请先生算一卦。”
钱元力听到春暖让他算一卦愣了一下。
就他那点道行,忽悠一般人还行,想要忽悠肖太医的后人怕是有难度。
春暖没有错过他愣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好笑。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呀?
别把自己当成傻子看待!
“先生请坐,你看是先给我算卦,还是我先给你看诊?”
“先看诊,先看诊。”
算卦这种事儿能拖一时是一时。
“请先生先伸出左手。”
春暖把了一下脉:“恕春暖直言:先生的身体有很多毛病,肠胃肝肺心肾……”
“姑娘就说老夫哪儿没病吧?”
五脏六腑都有毛病,怪骇人的。
“先生皮肤也有些问题,骨……应该当有腰椎和膝盖不适之症。”
钱元力这一次是真的吓住了。
因为他在来蜀地的路上摔了一跤,当时疼得都麻木了,因为要赶路也就没去看诊,以至于有那么几天走一步路都疼,后来看大夫说是摔断了肋骨。
大夫用接骨散给他治,结果疼得受不住又求着大夫给他用解药解了一些药效,大夫说恢复得不是很好。
就这种情况,被眼前的姑娘看诊出来了。
“这么说来,老夫是没有几日好活的了?”
就挺悲催的,没死在路上,却要死在病上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先生最好能长久吃药,慢慢调养,调养好了一样再调养另一样……”
春暖想的是,这是来了一个大肥羊。
看得出来,挺怕死的!
也不知道他主子是谁,派这么一个怕死之辈前来蜀地,还能走到自己面前来,也确实是要点本事的。
又或者,他的怕死才让这一路上小心翼翼活到了这里。
“行行行,还请姑娘为老夫开药方,老夫一定乖乖吃药,好好吃药,老夫还不到花甲,还不想死……”
而且,可能会死在蜀地,一想到会客死异乡心里更是着急了。
“行,先调理肠胃,肠胃好能吃得下饭身体就棒,肠胃是根本。”
春暖提笔写下了一张方子:“百草堂去抓药,只有他家的药才能抓得齐全。”
“诊费多少?”
“二两银子。”
钱元力……合理怀疑她是在敲自己的竹杠。
“那个,我看那些妇人来看诊都没有给诊费啊,你这是区别对待?”
“她们没给诊费,但是给了鸡蛋菜杂粮这些,你有吗?”
“老夫现在去镇上买还来得及。”
“先生还真是逗呢,你见过先吃酒席后送礼的客人?”春暖笑道:“再一个,那些妇人都是村里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自然不能收她们的诊费,先生则不一样,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给你看诊解决大问题……当然,你若觉得自己的命不值这二两银子,那也无所谓。”
春暖直接将他手中的药方拿了回来。
“值,值,值,怎么就不值了。”钱元力连忙将药方抢了回来:“老夫只是说有点贵,并不是说不付诊费。”
“看先生不像是差这点诊费的人。”春暖似笑非笑。
“姑娘何出此言?”
“绫罗绸缎穿里面,外面套个粗布衫,说真的,先生,还真是太为难你了点。”
好家伙,这都被看出来了?
钱元力暗自懊恼,自己也太不小心了,一下就漏陷了。
“那个啥,我走街串巷的,财不外露才安全。”
“那倒也是。”
这个时候春暖心里已经有了定断:此人非敌非友。
是的,如果是友,进门应该相认;如果是仇,这么说他早就翻脸了。
只能是非敌非友了。
不知道背后的主子又是谁?
“那个,肖姑娘,你不要这样看着老夫,老夫就觉得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真的,眼神怪吓人的。
“没有的事儿,我说过,你的病可治可控,只是,不要动怒,也不要用力。”就不知道这人是来文的还是武的,又或者只是一个看客?
“那老夫吃这个药得吃多久才行?”“不急,慢慢来,先吃上两副药调理肠胃,然后再调理其他的地方,总之呢,你做好在此地长留的准备,没个一年半载肯定是治不痊愈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治。”“治,肯定治。”
好在侯爷只让自己打探,将消息传回去就行,人是可以不用回去的,这个时间正好用来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