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言一知。】
【但其实我更喜欢我另一个名字,吴言。】
我在键盘上敲完这行字时,已是深夜。
吴言。
我终于要开始写真正的自己了。
该怎么下笔呢?
我双手停了下来,抻了抻腰,朝窗外看去。
我的书房正对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户对直看出去,是一所学校。
此刻夜深人静,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学校黑压压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尤其是那和我曾经的学校极其相似的镂空走廊,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看着看着,一股无名烦闷从心底窜出。
我忍不住朝边上看去,那里放着一包拆开后只抽了一根的软中华。
而唯一抽掉的那根,还是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抽的。
我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压下了想去拿烟的念头。
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个不抽烟的人。
是一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极具正义感的良好市民。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会在家里随时备着一包烟,有时候身上也会揣上一包。
我的确不抽烟,但我却有“烟瘾”。
尤其是心情沉闷的时候,这个“烟瘾”会达到顶峰,我总会觉得两指间缺点什么,口干舌燥,心口犹如无数蚂蚁在爬行挠痒。
严重的时候,手甚至会抖。
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是一个从不抽烟的人啊,居然会有戒烟人士才有的戒断反应。
这是为什么?
我只能说有些东西一旦沾上,这辈子都很难再戒掉。
身瘾易戒,心瘾难断。
我深吸口气,目光转而看向手边。
鼠标左边放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
我拎起啤酒,指腹沿着啤酒罐内沿轻滑一圈,看着屏幕上鼠标闪烁的光点,仰头一口喝干。
人体不需要酒精,但我的情绪需要。
每个人喝酒的理由或许都不尽相同。
有些是为了表白壮胆,有些是为了借酒消愁,有些也可能只是单纯酗酒。
而我喝酒的理由也很简单。
它是独属于我的情绪阀门。
只有喝完酒,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身情绪的那么一点点波动,感觉自己是真实的活着。
不然或笑或哭或感动,都浮于表面,不达心底。
要知道,感触不到任何情绪,对一名作家来说,是致命的。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吴言”二字,一时间,各种思绪都涌了上来。
想说的太多,不能说的更多。
这么多年了,我在无尽的黑暗里翻涌浮沉。
我隐藏得极好,没有任何人看出来一丝一毫的端倪。
她也演得极好,演着演着,真就活成了她所希望的性格跟模样。
如果一个人敢用她的一生去扮演另一个人的性格,你怎么去定义她活的是真还是虚幻呢?
如果一个谎言能骗过所有人,甚至骗自己一辈子,那它就不是谎言。
是真是假,很重要吗?
比起生死而言,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我眼眸渐渐冷下来,无数往事在脑海里回荡,重新变得清晰。
原来我做过这么多事情呢,我这个罪魁祸首,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我目光幽暗着望向外面漆黑的夜,嘴角淡扬起一抹弧度。
我是从什么时候醒的呢?
这个问题,怕是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或许是从父母将我从爷爷奶奶那里抱过来时,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不偏不倚砸中我脑袋开始吧。
当时的医生告诉我父母,说幸好不是一整块砖头,而是半块,更幸好跌落的地方不高,才让我幸免遇难。
但这块砖头并非完全没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它让我满头是血,头顶缝了十几针,懵懂间甚至还听到了父母大吵的声音。
他们似乎都想将我头顶这个伤,归咎到对方头上。
与此同时,我也逐渐有了意识。
那时候,她几乎每天都会在梦里梦到爷爷,爷爷在朝她招手,笑容依旧是记忆里慈祥的模样。
“一知啊,爷爷好想你啊,你想不想爷爷呢?”
“一知,要多吃肉呀,想爷爷的时候,就多来梦里看看爷爷……”
“一知,爷爷好久没见过你了……”
每次醒来,她就会大哭,哭着要去找爷爷奶奶。
可每次她哭得撕心裂肺,想让母亲带她去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母亲总是敷衍了事的拿出一个奶瓶,往里面冲倒一点奶粉,塞到她的怀里。
“不是要找奶奶吗,这就是奶奶,喝吧。”
可她已经过了喝奶粉的年纪了。
一次唬弄可以,两次唬弄勉强,三次,四次……
实在没办法,父亲只能写信给爷爷,让他坐船到镇上来帮忙照看一下。
爷爷来的那天,他带了好多东西,大包连着小包,挂满全身。
“这是你妈给一知打的衣服,快让她穿上我看看合不合适。”
“老汉,一知已经不穿这种开叉裤了……”父亲皱着眉,看着爷爷一件件往外掏,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
“……哦对对……那这个,这个上次你们忘拿了,她喜欢得很,每天都抱着睡觉的。”
爷爷从另一个包里翻出一只毛绒娃娃。
娃娃穿着一身绿色的兔子衣服,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爸,这种玩具掉毛得很,落在地上就沾灰,要不得。”母亲客气笑着,手却径直将毛绒玩具接了过来,放在我够不到的置物柜顶端。
“……”
爷爷看着地上散开一堆的东西,忽然一拍脑门,兴冲冲打开脚边一个小包:“这里面是我专程给一知买的糖,这糖可不是镇上称的(称重散糖),是我专门去城头(城里)超市买的!”
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把几包糖拿出来,很有面子地拍了拍糖的包装。
“……爸你怎么买这么多……?”母亲一看到糖,脸色立马变了。
她起身走过去,将糖翻到后面仔细查看着配料表。
“爸,下次你来的时候别再给她买这些了,浪费钱,而且吃多了对牙齿也不好。”母亲说着,似乎是感受到爷爷逐渐变得尴尬的眼神,不禁朝父亲使了使眼色。
见状,父亲轻咳一声,将爷爷拉到沙发边坐下,宽慰着他道:“老汉,坐这么久的船辛苦了哈,我去给你端杯水你喝。”
顿了顿,他凑到爷爷耳边嘀咕着补了句:“小聂不让她吃糖,其实也是为了一知好,你别往心里去。”
“……少说这些空话,一知呢,我要看娃儿!”
“……莫急嘛,娃儿还在睡觉,等哈……”
“爷爷。”一道糯糯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闻声一愣,这才发觉角落深处站着的她。
她就站在那里,光脚踩地,看着母亲手里的那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