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因为发烧症状持续反复,最后母亲不得已,还是把我送到了镇上医院。
挂号,排队,候诊,每一个环节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医院门口传来。
我勉强睁开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长男生的母亲。
不过这次,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棍子,面露凶相,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年长男生母亲手里捧着一个相框,扑通一下正跪在医院门口。
我眯起眼,目光聚焦到她手中的相框上——
里面镶着的,竟是年长男生的黑白遗像。
刹那间。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
我知道他发烧发得厉害,但就算是艾滋病,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吧?
还没等我理清头绪,女人跪在地上,捧着相框就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尖锐刺耳。
“都来看啊!这医院医死了人啊!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我儿子就是个感冒发烧,结果被他们这医院里的庸医给活活治死了!”
年长男生母亲的哭闹声瞬间引起周围看病候诊的人们注意,所有人纷纷围了过来。
“在干什么?”
一名医生匆匆赶过来,看到女人刹那,立马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
“我都给你说多少次了,你儿子是败血症引发的全身器官衰竭,根本不是什么感冒发烧!”
“什么败血症?听都没听过!我儿子身体好得很,从来不生病!你随便编个病就想安在我儿子身上?没门!”
“你这个泼妇,到底讲不讲理啊?怎么能血口喷人?抢救的钱我们医院都还没找你要呢!”
医生一提到钱,年长男生母亲表情骤变。
“治死了人还想让我给你钱?我呸!”
她情绪激动地朝大门口挪动膝盖,高举起遗像:“今天你们医院要么把儿子赔给我!要么就赔我钱!”
说完,她身后的几个男人将棍子扛在肩上,也跟着叫嚣起来。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纷纷退让几步,议论声越来越大。
几个保安畏畏缩缩地堵在医院门口,将医生护在身后,但也不敢真的上前阻止。
“看什么呢?到你了没听见啊?”
这时,母亲拿着单子走过来,见我目不转睛盯着外面,也狐疑地跟着朝外面看了几眼。
“一群没文化的人,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母亲快速收回视线,扯起我肩膀的衣服就朝诊室拖去。
一番检查下来,也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
医生简单开了点药,叮嘱母亲一定要按时吃。
尤其是在听到母亲说我如今处在特殊时期后,便慈祥地转身看着我,轻言宽慰说让我不要太紧张,保持平常心,别太焦虑,说情绪太紧也会影响药效。
“我看她就是太过放松了,耽误了这么久自己一点儿都不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考试呢。”
母亲在一旁冷言冷语道。
我朝医生点点头,没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母亲攥着药单,喋喋不休念叨了一路。
“这也太贵了,开的什么药啊这是?有提成吧。”
“……这跟我给你吃的那药成分不都差不多嘛?早知道不拿这一种了……”
“……你这身体要是争点气,也就不用花这冤枉钱了!下次不去这家医院了,简直宰人!”
“……怪不得门口闹医闹呢,水平果然不行……要我说,直接输个液就好了……”
直到进屋,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药太贵。
我一句话都懒得理,按着药上面的服用方式,自己默默服下药。
这个张口闭口都在抱怨的家,我待得够久了。
不知道是目睹了门口医闹的荒诞场景,还是因为深知年长男生的死与我脱不了关系。
总之,这件事极大的影响到了我的心情。
人的心情郁闷太久,会憋坏的。
如果心底积压的情绪得不到释放,我早晚会出问题。
所以,我将药放进背包里,随便捡了几件衣服,在第二天清晨,父母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悄悄离开家,坐上最早一班公交车。
一路辗转,最终来到重庆渝中区。
曾经我跟着母亲来过这里,所以有点印象。
凭借着记忆,我沿着一条小路拾阶而上,最终在山腰间的一处房屋门口,停下脚步。
“咚咚咚”
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敲响房门。
里面没有动静。
“咚、咚、咚”
我加重了点力道。
很快,我听见里面的床发出“吱呀”的轻微声响,紧接着一道脚步声懒散着朝门口走来。
门朝里开了一条缝。
幺舅妈睡眼惺忪地眯着眼,目光在聚焦到我身上时,愣在原地。
“一知???”
她一下子将门开到最大,揉了揉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啷个(怎么)来了?”
她一把将我揽进屋子里,而后朝外张望半天,这才低头掰过我肩膀,震惊问道,“你妈呢?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嗯。”
我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幺舅妈,我离家出走了。”
“啊?”
幺舅妈脸色一下子有些尴尬,神色有些复杂:“你离家出走,啷个想起跑我这里来了哎?楞个远(这么远),你一个女娃儿家家的,好危险晓不晓得?”
她将门关拢,作势就拿起电话就打算给母亲打过去。
“你妈现在肯定急疯了,我现在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接你,一知你也冷静哈,别赌气。”
“幺舅妈,我没赌气。”
我抓住她的手臂,深吸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祈求,“你可以给我妈打电话,但是这个周末,可不可以就让我待在你这里?”
“等这个周末过了,再让她来接我,好不好?”
我仰起头,迎上幺舅妈的目光。
在听到我的祈求后,幺舅妈神色显然犹豫了。
她别过头没再看我,握着电话沉思了几秒钟,而后清了清嗓,拿起手机按下号码。
很快,电话那头传出我妈的声音。
“姐啊,一知在我这勒,你放心哈,她勒个娃娃个人跑出来了,可能压力太大了,我替你说哈她。”
“……没得啥子,勒两天(这两天)你们斗莫操心了(就不用操心了),周天我把她送回来哈。”
幺舅妈寒暄几句后,匆匆挂掉电话。
她别过身沉默着,屋子没有开灯,客厅看上去有些昏暗。
我心绪不宁地低垂着头,总感觉心底有什么情绪快要冲破防线,决堤涌出。
就在这时。
幺舅妈忽然轻笑出声。
她蹲下身,眸底闪着一点泪光。
“一知啊,桌上有零食和水果,如果没有你想吃的,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你想吃什么?鱼还是鸡还是鸭?算了干脆都买吧,鱼拿来做酸菜鱼,鸡拿来炖,鸭子给你做个姜爆鸭你看怎么样?”
“吃了饭我再带你和弟弟去逛哈(逛逛)商场,说起来我还没和你一起逛过呢。”
“你不晓得每次路过那些店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这些衣服要是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听着幺舅妈情真意切的关心,我心中只觉得酸涩闷胀。
我勉强朝她扯起一抹笑:“幺舅妈,你对我真好,要是你真是我妈就好了。”
幺舅妈嘴角颤动一瞬,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沉默几秒,她重新扬起笑意,摸着我的头发:“想什么呢,没有人会比你妈妈更爱你。”
“你要记得……妈妈也是人,也会犯错,你已经长大了,能学着像大人一样,原谅她吗?”
我看着幺舅妈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幺舅妈,我不生她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