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认识
莫大他们这一代是不幸的,师长罹难,只剩下十几个青年带着一群半大小子苦苦撑守门庭。
常言道落井下石,整个五岳都落了井,下石的人自然大有人在。名门大派没了高手坐镇,混黑道的谁不想上去踩两脚出出气?旁门左道世家散人乃至一众中小门派,谁不想踩在名门大派的头上扬名?曾经的仇人、对手,谁不想一雪前耻?
不说几十年前的五岳,单说如今的崆峒,百多年前就是六大门派之一,一部七伤拳法名贯武林,罕逢敌手。
除了同为六大派的弟子,谁见了崆峒派不绕道?可自从虎落平阳之后,时时都有人上门挑战,因此崆峒不得不封山避战。
可即便封了山,也屡屡有人强行闯山。什么大漠狂刀大败崆峒掌门,什么崆峒长老一招之差惜败藏南狂僧、什么玄波掌技压崆峒拳……崆峒门人被人上门打败的事,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屡见不鲜。
讲究些的还好,打个平手,或故意输个半招,大家面上都好看,各自名声也有了。可一旦有人不讲究,那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只要第一个赢了崆峒的人出现,后面的人若不想居于第一个人之下,只会拼尽全力打出更好的战绩。
更有甚者,杀伤人命,一对一的挑战立马上演成两拨人之间的拼杀。崆峒的前几任掌门都是死于乱斗之中,善终的一个也没有。
幸运的是,百十年来崆峒胜率降下去了,大家也都知道崆峒不行了,因此黑道高手对崆峒不屑一顾,左道强者也以挑战崆峒为耻。也就那些实力眼界都不够的小人物才会借崆峒扬名。
可对于这些人,崆峒只是嫌弃厌恶,却并不畏惧,虎即使剥去了皮肉,余下的虎骨亦有虎威,铮铮硬骨亦不会软上分毫,这也是崆峒能立派至今的原因。
崆峒现任掌门很年轻,和郭天云一个年纪。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他精心呵护,不敢懈怠半分。可大部分人对此都不看好,不是年轻人不思进取,更不是年轻人没有天赋,而是一个镇派绝学都失传大半的门派,如果不及时创造或吸收新的东西,一味抱残守缺,只会走向湮灭,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
如果林风庭这只小蝴蝶没有出现,没有扇出丝丝微风,没有将微风蕴化成风暴,一切一如原样,五岳的落没是必然的。
或许会像《武林外传》中的那样,不再有镇世的大派,天下黑道横行,杀手遍地,一群只会偷盗的小混混都能比衡山、华山强出数倍。
对衡山弟子来说,山门就是信仰,宗派就是家园,师长兄弟亦与骨肉血亲无异。
师长不在了,师兄就是一家之主。无论外面有什么风雨,房梁不能塌,窗户不能破,门楣更不许倒!
顶门扛梁,堵漏守窗,数百门人散的散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二十几人分守内外。
衡山都这样,恒山更惨,三定如今名满江湖,可为何不是十定二十定?那是因为只剩三定了!
嵩山、泰山稍好些,嵩山有少林在,没多少人敢上去放肆。泰山门人多,也还有几个玉字辈。华山虽然伤筋动骨,但老一辈高手还是剩下不少的。
五岳的这一代人活得不容易,荀亘更不容易。隐姓埋名,脱离熟悉的人和事,在暗地里蛰伏,其中的心酸一定不会太好受。
且大丈夫之志,如浩浩之江海,岂甘籍籍无名?更何况他身怀异术,却无法于人前显圣,仅凭一道随时可以逃离的责任压着,仅凭一份情谊一念良知支撑,便如此放弃自由并自我压抑,那对他来说更是煎熬。
林风庭自问自己做不到,都有能力名扬天下了,又怎甘愿独自寂寞?都有入世一争的武艺了,又怎能忍得住不与高人交手探讨?
以己度人,方知人之不易,林风庭道:
“师叔,我师父是怎么安排的?您还要在外面待多少年?不能回去吗?”
荀亘道:
“他说取决于我,不过我既然在外面大半辈子了,就是待上一辈子又如何?”
米为义道:
“师伯,您心底应该是想回去的吧,只是您不愿放下您肩上的责任罢了。现在的衡山已经不像几十年前一样风雨飘摇了,一些后手虽然仍有存在的意义,但已不再是必须。”
向大年开口道:
“二师伯,其实放下一个,就能拾起另一个。时局变换,衡山不像以前那样需要处处留后手了,若多一个高手教导弟子,多一个长辈管理事务,衡山只会越来越好。”
荀亘挑了挑眉毛,面色古怪道:
“道理我还不懂?固然是想家想兄弟了,但我这边也有家人,也有友邻。几十年的街坊了,也是几十年的家园,离开这里就和当初离开山门一样不踏实。
而且我回去干得了什么?教徒弟习武,师兄比我在行。管理俗务,师弟也更比我机敏。我回去只能当个打手,现在这样也不耽误我当打手。”
林风庭笑道:
“我想两位师兄的意思不是这样,回归山门,是想让您光明正大地立于人前,可以受门人弟子的爱戴,可以受武林同道的尊敬,可以光明正大地同高人们切磋研武,也可以和另外几派的兄弟盟友叙叙往日情份。
咱们习武的人穷啊!真穷!一生追求的除了仗义行侠天下太平之外,余下的也就只有探索武道之极,探索那神秘未知的奥妙了。”
荀亘道:
“你也别用花花轿子抬人,我虽没和什么人好好交过手,但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就那样而已,马马虎虎勉强过得去罢了。再说探索武道之极,我这辈子就不必想了,大把的时间都花出去了,也就这么丁点收获,下辈子再说吧!”
周月明道:
“师伯,道就在脚下,求道求的从来不是果,而是沿途的风景。若说真正得道,强如三丰真人和达摩祖师,也未必得了道。林师弟曾说过,生命就是不断用来升华的,不在于升华到极致,只在于向极致靠拢,哪怕明知绝不会成功。
我觉得林师弟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有另一番见解。人人皆知,道无极,道没有极点,可人们还总是要去寻极点,这从一开始就注定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反过来推,寻求极点就已不再是目标,而是手段。”
众人都很懵,怎么就突然成手段了?荀亘道:
“丫头,你说的这个固然有些道理,可这是怎么推出来的?这一切没有因果关联吧?”
周月明道:
“若真无因果关联,也不会有这句话出现了。道无极,寻道的过程中总会有所收获,或许人们的目的从一开始根本就是收获,寻极只是表象,收获才是本质。
人不可能为了一个无法得知的东西去努力的,不可知,就证明不知道是好是坏。人性趋利,这是本能,越本能的就越是与利有关。只有收获甜头,人们才相信有更多的甜头,才会下意识地追寻,而追寻的目的就是获得更多甜头。
寻极而不得亦能甘之如饴,这是无数先贤的经历与表现。若真不得,如何能甘之如饴?得了之后才能‘甘之如饴’,那是真正的‘饴’,只是人们都不知道得了‘饴’而已。”
林风庭叹道:
“万能的认识论啊!果然,思维只限于认识,是我们认识还不够,很多地方都是认识不到,所以才稀里糊涂。”
周月明道:
“既糊涂,也不糊涂,有时候本能会指引我们。或许心的认识总会后知后觉,但‘反应’(也就是本能)却会先知先觉,因为它比心更接近自然本真,比心更不容易被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