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看着陈溪,神色无比复杂。
这小孩儿打小就失去父母,靠着镇子的居民喂养百家饭长大。
到了觉醒罡气的年龄时,身上浑无气流波动,彻底沦为凡人,也没人再愿意沾染因果,给予帮助。
铁大强第一次遇见陈溪时,这小孩儿大雪天下河摸鱼,手脚冻的青紫,小脸通红,身体哆嗦个不停。
仅一眼,铁大强就看出她天生失去一魂,导致她生性较为迟钝,悟性不足,无法操控运用罡气。
这些年来,不少机缘都经过她之手,却无一样能被留下,倒是跟她关系不错的人,得了不少好处。
陈溪是块蒙尘的金石,当她一魂回归之时,便是魂魄完整之日。
届时,她所有的天赋都会展现出来。
今日,老铁一见到陈溪,就知道她那一缕丢失的魂魄回归了。
可这也代表着,她即将离开小镇,去到更远的地方。
再次之前,老铁能做的,也只是将一身本领全部教给她。
意识到这点,老铁连连摇头。
“唉……”
其余人见他一直在摇头叹气,不住疑惑,离的近那铁匠更是忍不住问:
“老铁,你咋还唉声叹气的?”
老铁摇摇头,又扬天长叹一口气。
“唉……”
“命啊!都是命!”
“天地时运都该如此,老头子我啊,无力更变什么了。”
他看着气质全然发生改变的陈溪,连连摇头的同时,心里也已经有了新的念想。
或许,这才是陈溪原本的模样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眼里也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众人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疑惑更甚。
此时的老铁情绪波动太大,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又哭又笑的疯子。
大家都知道老铁看待小溪是与寻常人不一样的,没想到小溪突然争气,会然他心境发生如此大的波动。
“来吧老铁,喝点热水压压惊。”
方才问话的人给他倒了一杯水。
老铁心绪繁杂,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体就已经接走水杯。
这一喝,人差点被原地烫起飞。
老铁脸色一红,当场将喝下去的热水喷了出来。
“啊呸!”
“你是想烫死我不成!”
他将热水丢开的同时,也踹开了那铁匠。
别看老铁身体已然佝偻,力气却是大的出奇。
动静引来陈溪注意,她朝老铁竖起大拇指。
“精气神不错嘛。”
“力气也大。”
虽然没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灵能,但这人身体素质,简直不像是凡间的老人。
老铁睨了她一眼:“安心打你的铁去。”
陈溪的身体莫名一哆嗦,下一刻,便进入了更专注的模式,目下全然无他物。
老铁见她全身心投入打铁模式,也是欣慰点头。
“还行。”
而后他看向站在第一位列铁匠炉的人:“你看着点。”
闻言,众人的目光又一次变的怪异。
老铁还真是对小溪上心啊,换做其余人,他可绝对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小溪的天赋也配得上他如此关注。
被安排的铁匠打量着陈溪,目露满意之色。
“有模有样。”
“先把基础功练好,锤个千八万下再来找我学习,我可不建议你提前学我的招式。”
陈溪:“好。”
陈溪看似没有在听他说话,他也只是吭一声,没想过对方不仅听了进去,还如此愿意配合。
导致那位铁匠有点蒙圈的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
“哦,哦……”
“好。”
一场小插曲后,打铁铺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嚣,各自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火星子四处乱飞。
仿佛无人注意到陈溪身上的金色罡气越来越汹涌。
打铁第一日,陈溪的状态在被不断拉下时,手上的力气就越来越小。
两个多时辰后,她的小手已经被磨破,掌心火辣辣的疼,面色发白,浑身无力,冷汗不断从体内流出。
大伙儿本来也没指望陈溪能坚持捶几下,没承想这一捶就是好几个时辰,导致众人看陈溪的脸色,越来越怪异。
“……”
“……”
老铁一连喝了数口茶水,视线在陈溪身上流转数次,最终还是放下茶水。
“你且安心在此打铁,医馆那边我找羊老头说一声。”
“这边没完事之前,你就先别去医馆帮忙了。”
陈溪“嗯”了一声,果断停下休息,补充水分的同时,人盘腿坐下调息。
“陈溪”学会的呼吸法一用上,剧烈疲乏的身体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他人视角里,她身上原本逐渐暗淡下去的金色罡气正不断回暖。
其余人看她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似的。
别说。
还真让她找到诀窍了。
这方法……他们在场的人,最短也是过了十天半个月,才意识到要运用灵之呼吸调整。
至于最长的……那更是用了两三年时间,还是有人委婉提醒,才意识到这方法。
不过下一个方法嘛,陈溪还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领悟出来。
众人如是想。
缓冲片刻后,陈溪又一次睁开了眼。
这次,她从身上咬下一块布料。
撕拉一声响声后,磨破皮的双手被缠上布料。
而后,她又一次拿起铁锤,哐哐当当又是一阵捶。
这次她在挥动铁锤的同时,用上了灵之呼吸法。
灵之呼吸一上来,整个人的气场立马就变了。
原本应该不断被削弱的状态, 在灵之呼吸的加持之下,陈溪的状态不落反升,不断被拉上去。
这铁越打越有劲,状态好的出奇。
“叮叮叮。”
“当当当”
“……”
周围的人又一次看呆。
“……”
“……不是?”
“这就?”
“就领悟了?”
“……真难受。”
“只能说老铁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
“果然啊,有些天分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追赶上的。”
老铁站在边上看完全程后,出了门。
片刻后,他来到一处镇中心的小医馆里。
羊老头一看到他过来,挑眉。
“你上次来我这儿已经是十几年前,今天是什么风又把你吹过来了?”
他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兄弟,隐约感觉他这次过来,也是因为陈溪的事。
果然。
在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那一刻,就听见老铁说:
“小溪接下来一阵都不会来医馆帮忙,等她来的时候,好好教她炼药配药。”
“她一定能学会的。”
闻言,羊老头眉头也是一挑。
“怎么?”
“她那一魄突然回来了不成?”
老铁没否认,只是仰天长叹一口气。
见状,羊老头也是一愣。
“不是……?”
“那一缕魂魄真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面对羊老头的疑惑,老铁又是仰天长叹一口气。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机缘成熟了而已。”
“又或许,小溪本身就只是陈溪在各方小天地之中的机缘之一。”
闻言,羊老头的脸色也是逐渐难看了下去。
“修仙界里多的是玄而又玄之事。”
“此前我也为小溪算过一卦,但……”
老铁见他话说一半后半天没声,立马急。
“嘿哟,你有话倒是直接说!”
“这么钓人胃口,很烦的知道不?”
羊老头同样仰望天空长叹气:
“唉……”
“看不破啊。”
“根本看不破。”
“除开我所知道的事之外,那小孩的前尘和未来,我只能看到一片荒芜。”
羊老头欲言又止,这下老铁隐约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连羊老头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的话,那……
老铁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看来,这孩子能在小镇上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了。”
羊老头抿了一口茶水,看向虚无的远方。
“想来她如今已经是跟换了个人没什么区别,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从另一个世界当中来的呢?”
“世间有万千可能,谁说得准呢。”
老铁一时语塞。
倒也是这么个理。
“咱们就先把能教的全教了便是,这不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吗?”
相较于老铁,羊老头看的更开,但内心的忧虑又不比前者少。
老铁沉默,面色凝重,后者不语。
这份缄默不知持续多久后,老铁才离开。
离开小医馆之前,他在小院内驻足许久,眼眶红了又红,一度鼻酸难言。
他知道,陈溪一旦学会《万锤斩》必定就会有离开的一日。
只不过,届时失去一魂的小溪是生还是死,就很难说了。
想到此,他的心脏就一阵钝痛。
最终,他还是迈出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小医馆。
这天傍晚,陈溪从打铁铺离开后,又来到了小医馆。
打铁铺和小医馆只隔了几条街,走几条路,转几个弯便能到。
她一来到小医馆,即刻找到羊老头,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传达:
“接下来一阵子我要在打铁铺里长期待着。”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一旦结束,我会立刻赶到小医馆来做工。”
羊老头看着眼前气息内敛,从容不迫敢与自己正视的小孩儿,轻笑一声:
“好。”
同时也在内心感慨,回了神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陈溪离开前,又将小医馆当日该收理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给羊老头沏好茶水,给留下了几颗羊老头爱吃的野果子,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羊老头看着她的行为举止,目露满意之色。
说她变了吧,又跟以前相差无几。
说没变吧,又性情大变,不像以前那般畏畏缩缩,胆小怯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溪早出晚归,在家和小铁铺之中流连。
偶尔下工早,她也会去小医馆里帮帮忙,做做工。
因而,羊老头总会时不时看到她。
小溪打四五岁起,就在小医馆里帮忙打下手了。
羊老头直接丢了一本百草集给她,让她去照着摘草药后,便放任不管,只看着相对应的草药给点小工钱。
起先,小溪摘一筐草药,只有极少的分量是草药。
但她记性还算不错,被羊老头挑挑拣拣的垃圾,她都会记下来,下次再去采摘时必定不会带上。
渐渐的,效率就上来了。
一老一少也没什么话语交集,小溪坚韧无比,不论风吹雨打,她都会上山采摘草药。
累计一年后,镇子周围山上的草药基本都被她认识了个遍。
期初的两三年里,她时不时就会找羊老头问字怎么读,日子一长,认识的字便也就多了起来。
羊老头在生活上并不会给她太多帮助,只是偶尔会留她吃个饭。
冬季到来时,会给她甩两床“去年冬天买来的废棉被”给她。
羊老头对这个被自己从小“奴役”到大的小孩儿没什么感情,但……
眼下看着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沉稳内敛,羊老头总会产生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既视感。
老实说,心情还蛮复杂的。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陈溪这铁一打就是三五年过去。
三五年下来,她的气息变得更加沉稳,越发开朗的同时,跟打铁铺的铁匠们,以及小镇上的村民们也混的越来越熟悉,人也出落的亭亭玉立。
不过,跟隔壁那位欠欠的邻居玉述之间,倒依旧是你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让你舒服的状态。
针锋相对。
谁也不让谁。
几年历练下来,陈溪越发成熟,尤其是一身锤法,已经将打铁铺多数前辈碾压了下去。
玉述跟着村口的剑士学剑术,也是有模有样,虽然经常跟陈溪发生争执,但又总会经常来到她面前游荡,时不时就会甩点儿吃的喝的给她。
理由是:“邻居穷到没饭吃,显得小爷我很寒酸。”
除开吃的喝的,还有各种日常用品。
唯独那一堵破墙,从来不会帮忙修缮一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陈溪的锤法也从一第一位铁匠那里,学到了最后一位。
当她学会最后一位铁匠的锤法时,已经是第六年。
六年里,老铁变得更加苍老,腰背更加佝偻,脾气也越发和蔼,言语不再激进,处事不再风风火火。
手中那根老烟杆,到哪里都不放下。
这日,看到陈溪完美复刻所有铁匠的锤法,老铁目露满意之色。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