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舸的喊声在外面响起:“抓住他!哈哈哈!吏长达非还有那个,树后边,你还跑!绯衣绯衣,兜住他!...”明明自己已经恢复神身了,还是习惯性地叫绯衣抓人,一切都如同几年前,岁月在这个院子里似乎没有流逝过。
绯衣拿着山舸专门给她留的兔子腿,躲在荫凉里细嚼慢咽,没有理会山舸的鸡飞狗跳,她不小心望着水波里的自己,一个眼带秋波的娇俏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一连几个月,绯衣没有接任何一方的拜帖,五界的风向剧烈而安静地变化着,渐渐的,也没有人再来求见神君了,大家都知道,魔族已经独占了神君,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据说只有神族遗脉见过神君,在与神君促膝长谈了一夜后,全族隐退于世间,行动比先前更加低调,如同不存在了一般,连妖族都不再能见到他们。
魔尊大仇得报,右遣使恢复战力,还有神族相助,魔族如今的势头完全压过仙族,那中天王异常的安静,不仅没有出兵为凤阳君报仇,就连抗议都没有一句,大家猜不透仙族如此隐忍是何意,有些有见识的,不由得长叹一声:仙族也没落啦,凤阳君逝去,仙族没人啦...
局势就这样压抑地涌动着,明显的,各族与魔族的摩擦少了,正是风口浪尖,谁都不想让风头正盛的魔族以自己开刀,但反常的是,魔族也安静的蛰伏着,各族的王者不知道魔族暗地里在计划什么,不敢试探,但也睡不安稳。
秋风起,绯衣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不由得搁下正在批阅的折子,走到窗边。
外面还是绿油油的一片,但是空气已经明显干燥起来,晴朗的天空没有云,绯衣顺着房檐间隙远眺,头顶一块不规整的蔚蓝,无端的就让人开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轻松许多,这几个月以来,她紧绷的神经就没有放松过,神族山舸的出现打破了各族一直以来的平衡,她手段强硬地亮出爪牙威慑他们,一气处死了上百名打探消息的各族探子,暂时稳住了局势,但前景并不乐观,那些鼻子灵敏的恶狼们,迟早会发现魈夜重伤这件事。
压力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但比起魈夜被封印的那几百年,此刻的光景实在是好太多了,老谋深算的妖王死了,新上任的上官重凌虽然心思深沉,但还稚嫩,短时间内不足为惧;仙族凤阳君死了,以中天王为首的仙族不敢轻易动兵戈;人族倚重的耋纡死了,异能者也在慎行殿一战里损伤大半,人皇景帝即使恨得牙根痒,此时也得笑脸相待;除了这些利好,鬼族玉阡陌一直与魔族亲近,她还有神族山舸在身边,想到他们两人,绯衣只觉得心里温暖,被恶狼惦记的不安也被驱散了许多。
想起有几日没见到山舸了,她放下笔收了折子,走到魈夜身边给他拢拢盖被,发呆盯了一会儿他沉睡的容颜,转身走出魔尊寝宫。
这段时间以来,那个阴影始终盘踞在她心头,究竟是谁献祭了魈夜?她惹不起的背后势力是谁?强烈的不安让她夜不能寐,她在明,那人在暗,她从鬼界回来后,几次向山舸问起,每次他都插科打诨掩盖过去了,从他嘴里,始终得不到实情,他只说那是个意外,不会威胁到魔族,不会威胁到她,让她就此打住吧。
知道他有意瞒她,她便也不问了,自己着手调查,只是到现在,依旧没有进展。
她脑子里想着,闲步走在王城里,小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知不觉中,魔族王城竟有了人族京城的繁华,她还看到了很多异族在交易买卖,车水马龙却井然有序,魈夜的沉睡并没有对魔界造成什么影响,她不觉得到些欣慰。
她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左看看右逛逛,等溜溜达达地回到右遣使宫门口时,忽然发现门口那颗大银杏树枝结了果子,淡黄色的小圆果子一簇簇地拥在一起,地上还掉了许多踩烂的。
正在满心愉悦中,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抽着鼻子在门口转悠,最后发现那些臭味就是银杏树散发出来的,不觉扫兴,那些小果子看起来可爱,但实在难闻,她招手叫来侍从,说:“来人,把这颗树搬走!”
宫里立刻出来了六名侍从,扛着铲子铁锹之类的东西,正要动手,就看见粗布麻衣的山舸挑着扁担从路口狂奔而来,大喊:“住手住手!哎呀!我要的!”
那几名侍从停下手里活计,转头看绯衣,绯衣依旧捂着鼻子蹙眉道:“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臭气熏天!”
山舸哄着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前两日你吃着那个猪肚汤不是还夸赞果子好吃吗?那果子就是这树结的,等过两日我忙完了,再摘些给你烤着吃,撒点盐面面,哎呀,香的不得了。”
一听这果子是食材,绯衣刚刚挥挥手,那几名侍从比来时还快的消失了,绯衣无奈笑起来:“你也是厉害,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魔宫的习惯!”那些能到右遣使宫供职的,全是顶级侍从,早已不需饮食,却也像那些官员,全部沦陷在山舸的小厨房。
绯衣跟着他进了门,这才免了那高挺银杏树的一死之灾,她伸头望山舸挑着的筐,好奇问:“你这里面装着什么呀?”
山舸笑眯眯地不回答她,只是引着她往里走,绯衣注意到回廊上的枯藤已经全部被清理掉,看上去有点光秃秃的,偌大的宫殿清爽不少,但看起来空荡荡的,此刻风从甬道吹来,满眼萧瑟。
山舸注意到了绯衣的神情,他笑眯眯地依旧没公布,等走到了院子里,山舸才打开前面竹筐给绯衣看。
“这个是蔷薇花,这个是菩提树,这个是绣球花,这个是芍药,嗯...这是水仙这花还没开,这是波斯菊,这是凌霄花。你看看,喜欢什么?”
绯衣跟着山舸,一盆一盆地看过去,发现山舸满手泥巴,衣服上鞋上也全是泥巴,笑容淳朴憨厚,真像个花农一般,她捂着嘴笑起来,在看过了山舸穿着妖族精美华服之后,再看他打扮得这么接地气,一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但不管他什么打扮,那俊秀的面容始终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清贵。
他见绯衣打量他,笑道:“原先市场卖花那家的老刘头不在了,搬来一家新花农,他与我不熟,见我每样只要一株,便要我自己去挖。”山舸没有介意的神色,他笑眯眯的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把每样开花的给你挖了一株,这样你就知道喜欢哪个了…你看你喜欢哪种,我再去买来,趁着现在还不冷,在院子里种下,等它们抓住了土,熬过冬天,明年开春,咱这院子就有看不完的花开了。”
他说着,见绯衣伸手过去,连忙道:“小心,这个花有刺,我都被扎了好几下。”绯衣回首望向他的手,神族的体质,那些小伤口早就愈合了,但山舸还是一一指给绯衣看,这里,还有这里。
绯衣点点头,指着蔷薇说:“就它了。”
山舸笑得开心,他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打开后面那个筐给绯衣看,说道:“你看,我全买的蔷薇,有白的、粉的、红的。”
他直起身来,走近了绯衣两步,微微低下头,声音温柔得让人不忍拒绝,他说道:“余下的时间,我们就在这里,养花、喝茶、酿酒好不好?直到你老,直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