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幽暗的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冰锥，毫无预兆地穿透空气，直直地扎进了肖山的耳中。原本淡然的面容瞬间扭曲，眼睛瞪大到了极限，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倒映出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愤怒。
不明就里的莉莉见状心头一阵焦急，轻轻碰了碰肖山颤抖的手，试探着问道：
“怎么了？”
“蜉蝣！”两个硬生生的字从肖山紧咬的牙缝中挤了出来。
通讯官也急促地汇报道：
“追踪到信号源了！距离非常近，就在一个天文单位之内！”
莉莉立刻将战舰的可见光探测器聚焦到了信号源的方向，只见数以百计的执政官围成了一个半镂空的球体，它们的触手以一种复杂而又暗含规律的形态相互扣合在一起。整个蜉蝣舰队仿若是藤条编织的工艺品，而悬浮在镂空球正中央正是主宰。
“看来老周他们还没有把你们铲除干净！”肖山怒目盯着投影上的主宰，咬牙切齿地说道。
莉莉虽然此前从未见过蜉蝣文明，但早早就耳闻过人类在天劫纪元和守护纪元的遭遇。见肖山如此怒不可遏，旋即下令道：
“目标蜉蝣舰队，做好战斗准备！”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劝你们谨慎行事。更何况，你们当前既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和我较量，不是吗？”那沉闷的声音如沙尘暴一般，虽然没有形态，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舰桥里的所有人都转目看向肖山，他凝视着蜉蝣所在的方向，迅速分析了形势之后，微微摆了摆手。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挖苦的口吻说道：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你的老朋友，你们也还是自诩造物主和守护者的傲慢模样。”
“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遗憾但并不意外，这才是你们本来的样子。至于造物主，你可以看看周围，所有有能力到达这里的文明，恐怕都能称得上是造物主，包括你们自己。他们怎么对待自己的造物，我不太清楚。但您对九章的态度，我想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蜉蝣平和的语气却让肖山后背一阵发凉，前额也渗出了阵阵冷汗。扪心自问，如果有能力的话，恐怕自己会毫不手软地在九章形成文明之前就将其扼杀掉。
蜉蝣似乎看出了肖山心间的纠结，但并不准备为难他。
“我们当年对你们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出于生存的需求。如果我们的动机是毁灭，那人类根本没有机会离开太阳系，这一点我想您应该非常清楚。而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生存上的交集，我认为我们是有机会成为你们意义上的朋友的。”
听着蜉蝣略带哀婉的话语，肖山舔了舔嘴唇，环顾了一圈四周璀璨的星光之后，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好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我们已经废除了年代纪元。正常时空的时间纪元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所谓的时空已经所剩无几了。”
“什么？”肖山一怔，失声问道。
“你们只需要用3K微波波段观察一下当下的宇宙背景就明白了。”蜉蝣的声音在平静中带着几分惊讶。
莉莉立刻启动了战舰的3K微波传感器，众人这才惊愕地发现，在这所谓的群星之后的宇宙空间布满了明暗相间的裂痕，仿若干涸湖底皲裂的土地倒扣在了头顶之上。在泪痕之间依稀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昏黄光晕，那是还未完全被撕裂的大星系核心区域。
那些颜色暗淡的裂纹来自遥远的时空，它们已经发展成了一条条深邃的峡谷，并且相互交错。而近处的裂纹虽然还无法从视觉上直观感受其宽度并且多数都还处于孤立状态，但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你现在看到的每一颗亮星都是一个文明，看起来很多。实际上已经是拉你凯尼亚超星系团不可计量的文明总量中最后的亿万分之一了。他们和我们一样，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来到这里追寻宇宙中这个最后的未知角落。
但最后都不过是徒劳而已，这或许就是人择所不能动摇的宿命。但不来亲眼看看这时空的尽头，任何有能力到达这里的智慧文明，都很难安静地在自己的母星等待末日的降临。在命运或者说是天择面前，人择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毫无意义。”
肖山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一道道被暗物质宇宙撕开的裂口，眼神空洞，仿佛思绪已经被蜉蝣悲怆的话语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愣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刚刚蜉蝣提到的天择二字，思维下意识地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这两个字：
“那天择舰队呢？他们不是总出现在巨引源附近吗？”
“这个倒不会让你失望，他们几乎无处不在。”
蜉蝣话音落下的同时，通过公共频道发来了一条观测信息，莉莉立刻按照参数将舰队所有的观测设备都指向了目标视场。
只见数以万计的天择战舰正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接近。每一艘圆球形的战舰都散发着冷峻而夺目的金属光泽，在破碎的宇宙背景下，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
在天择舰队进入文明聚集区之后，有了和其他舰队的对比，肖山和莉莉才万分惊愕地发现每艘天择战舰的直径都堪比月球，庞大质量产生的引力，甚至会让沿途的文明舰队都发生明显的轨道变化。
如此庞大的天择战舰体积，立刻让肖山回想起了在银河联邦资料库里看到过的，天择舰队吸收恒星质量之后极度膨胀的景象。
绵长的天择舰队灵巧地穿过文明群落中的空隙，飞向巨引源的深处。然后迅速排列成一圈圈径向和轴向间距都完全一致的同心圆，最后仿佛是径直悬停在了视界面之上。
随后，所有的天择战舰底部同时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整个同心圆阵列仿若一部直径数百万公里的离子引擎喷口，迸发出了不可直视的湛蓝光芒。
整个过程壮丽却短暂，仅仅十数秒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天择战舰的尺寸缩小到了数百米的尺度，而在银色的同心圆之下，一圈黝黑的涟漪正在视界面之上缓缓荡开。
莉莉恍然大悟，圆睁着玲珑的双眼看着肖山：
“原来天择舰队吸收恒星的能量，是用于填充巨引源！现在看来，巨引源的成因就是天择舰队！”
肖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沉吟了许久才说道：
“我的见识和知识结构完全无法想象，几亿光年尺度的黑洞是如何被人工搭建起来的。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纠正你一点，4.5亿光年的尺度是我们在50万年前，在2.4亿光年之外观测到的，当前巨引源的实际尺寸比这个还要大很多。至于用途，假设巨引源就是黑洞，那我们的科学体系本身就无法解释黑洞以内的世界，无法理解才是正常的。
其实不仅是黑洞，就连天择舰队我们都难以理解。他们似乎压根就不是这个时空的文明，我亲眼见过他们在几秒钟之内就毁掉了一个超三级文明，也见过他们可以在银河系避让九章人类的扩张。但最让我们费解的还是，天择舰队对待你们的态度。”
肖山敏锐地从蜉蝣的话中听出了端倪，追问道：
“对待我们的态度？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