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和强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虽然刮着风,气温还是高于零度的,太阳照在身上挺暖和的。
过了漫水桥,顺着西大沟东公路往北走,上了一个坡,再上个坡向东拐,一会儿就到家了。
刚要向东转,只见路边拐角处的那户人家,北窗打开了,呼呼地往外冒白气。看样子是在家蒸馒头,或者烀猪头牛羊下货什么的。这户人家地势较低,北边的路面,就是我家门前的东西大路,路面有前面平房的窗框子高。
这也挺好,冬天北窗关紧了,冷风刮不进来,家里暖和。夏天怎么过呢?空气不流通,屋里肯定不能凉快了。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歇口气。正好,屋里传出夫妻两口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我想起来了,这是老党员于亚东的家。
于亚东有一句无一句地,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说,谁也不用拱谁心里看,谁心里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刀芬芳这事儿也不算丢人,人家早和宋福划清界限了,也不想干妇联主席了,谁有本事谁就参加选举,谁能选上算谁的本事。”
于亚东的老婆的声音:“你都说了些什么?这个村干部有啥当的,你要参加选举就参加,我可不参加。万总能选上书记,皆大欢喜。要是宋福选上了,就不好说了,守好学好,守着宋福,跟着他的人,能有几个好人?”
“我听说宋福这两天挺活跃的,这家出那家进的,不是送钱就是送东西。老婆咂,要是宋福今晚来咱家,不知他会说什么,要是给咱送礼,收不收?”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说句良心话,宋福这半年来对咱家还是不错的,从感情上讲,咱该投他的票。可是,从街面上看,我就觉得不要投他的票。如果他当选,冷会把万书记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儿败个精光。”
“败就败呗,该咱什么事,村集体的钱也装不到咱腰包里。今晚他要是给我送礼的话,我就投他一票,咱村五十九个党员,我这一票,就是五十九分之一,有份量。”
“你这是钻钱眼里了,出不来了。咱村年年分年货,哪个村能比得上。别的村也有分年货的,不是两斤猪肉,就是一副对联二斤糖。条件再好一些的五斤猪肉,一袋二十斤的大米也行。你看看咱村,哪年不是十斤鱼,十斤肉,一袋五十斤的大米,还是东北大米。要是叫宋福败光了,哼,你就看吧,老百姓不闹上天不罢休。我就看看你今晚上怎么收宋福的礼。”
“你还是小瞧我了,我这个人,向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
“糙话好话都叫你说了,行了行了,别酸溜溜的了,滚一边去,别烧了,我看看饽饽怎么样了,笑没笑。”
“好,我打个赌吧。要是笑了,明天我就推万佳声当候选人,选书记也投他的票,宋福来送礼,我收着,不得罪人,等选举完了再退给他。要是有一个不笑的,我就投宋福的。”
接着,屋里传来掀锅盖的声音,又接着,传来于亚东他老婆的声音:“你说话可要算话呀,你看看吧,都笑了!”
“那行,这说明老天爷叫我选万佳声。今晚宋福送礼的话,我先收着,选举完了再退给他。”
“算你有良心。”
“我知道,明里我绝对拥护宋福,谁也看不出破绽来。暗地里,我再做做和我说得来的老党员的思想工作,都投万佳声的票。”
“这句话说得有胸怀,你都奔七十的人了,可算是活明白了一回……”
我不想听下去了,往家走。一拉开小孩儿都能拉开的门栓,我的一颗心就落了地。家是港湾,容纳的是能放下一切的世俗心。
刚坐下没多久,我家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于林和于有江来到我家,帮着干这干那的,也没多说,就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坐了不到一刻钟,两人都走了。临走前,于林说:“师父,公示栏上的选举办法你看了吗?”
“有什么看的?”
“哦,明天你也能参加选举,也有投票权。”
于有江说:“对呀万哥,公示栏上说得明明白白的。”
“行,明天我投你俩一票,都是年轻党员,是重点发展对象。”
“哈哈,万哥,我家祖坟可没冒那股青烟,岁数也不小了,你投也是白投。”
“万事皆有可能嘛。”
于林于有江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四个村民,都是在大街上经常能见到的那些。他们来我家,也不说选举的事,你一句我一句的,都是些家常里短的事儿。有人说,今年大姜价格挺高的,李家庄的一户,昨天鲜姜都卖到四块六一斤了,供应南方的春节市场,还问我南方人吃姜多不多。我说南方地区气温高,湿气重,大姜有驱寒功效,在南方深受欢迎。谁家媳妇坐月子,有人送她一箱鲜姜,可高兴了。南方人喜欢用大姜烧水泡脚,每年用量挺大的。还有人发牢骚,说水库南泊地如果被泰林公司收购的话,就不能种大姜了,不行,高低不能叫泰林公司收购了。
总之,什么话题都有。他们在我家聊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我泡的一壶茶都喝完了,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久,又来了一帮人,他们四个才和我打声招呼,走了。
前后两个多钟头,这帮人走了,又来一帮人。来一帮人,我就泡茶给他们喝。一罐绿茶,眼看着见底了。
我家茶水好喝是不是?我家茶水免费是不是?
简单吃了点晚饭,我就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灯没关,门没关,跑到我爹家躲清闲了。
我爹家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反锁了门,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看电视,看完电视就睡觉。
我挺赞成我爹的做法,晚上脏东西多,尤其是过了夜里九点,更不宜出门。女人和小孩子,还有体质弱的,就更不要出门了。万一被脏东西沾染上,第二天不是感冒就是发烧,非得闹个小病小灾的。
我爹年纪大了,七十多,快奔八十的人了,晚上没事就睡觉,这是最好的养生方法。
这一抬效果挺好。半躺在我爹炕上,我留心隔壁我家的动静。很明显,去了一帮人,吵吵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见我没回去,就走了。紧接着又来了一帮人,也是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也走了。后来,渐渐地就没有人去了。
躺在温热的炕头上,一会儿就来了睡意。我爹我妈该看电视看电视,我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猛地睁开眼,一看挂钟,九点半多,快十点了。
“妈,我回家了,应该没人去了。爹,你下来关好门,早点睡吧。”
我爹应了一声,下了炕,送我出门。
进了院儿,我反锁上院门,往屋里走。猛地抬头一看,客厅里坐满了人。仔细一看,都认识,一共有十八九人吧,都是老党员,都静静地坐着喝茶水。
见我进了屋,都笑着朝我打招呼。
“各位叔叔大爷,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于亚东坐在靠窗的位置,探头说:“我们早就来了,你家茶水好喝,就坐着喝茶。”
我一见他说话,就想起了下午在他家窗后,听他和老伴说话的情景,心里不禁一热。
又有一个老党员说:“万总,有好几帮人来,见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没进屋就走了。”
“哈哈哈。”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来我家,这么多人。”
有人说:“没事儿,就是来坐坐,喝喝茶。行了,人都见着了,我们都回家吧,睡觉。”
“这事儿弄的,黑灯瞎火的,我送你们吧。”
有人接话:“不用了,有路灯。十二里铺这点好处还是有的,不管哪条街,哪条胡同,都有灯。白天出门,脚不沾泥,黑天出门,能见亮儿。”
一群老党员,悄悄地出了门,互相打声招呼,各自回家。
这是演的哪一出儿?难道真的要选我当书记?
我可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呀!
躺在炕上,我咔吧着眼,滴溜滑,高低睡不着。
我竟然失眠了。
当年和老婆谈恋爱都没这样,这是为的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