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村里真热闹,真的很热闹!
这些所谓的内幕,是后来我爹讲给我听的。一个人的心思,不在某一方面,这方面的事情再精彩,也吸引不住他。我就是个例子。
据我爹说,这不是后天就要选举了吗,全体村民的心都活泛起来了。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况。村干部领着镇组织办的干部们挨家走访,也有村民代表领着走访的。有人说了,为什么干部走访要人领着,皇帝还微服私访呢,微服私访能得知底层的第一手材料,一个镇组织办的小干部要走访,直接入户就行了,还要人领着?待遇不低啊。这不明摆着,是不执行党的关于走访群众的政治纪律吗?
其实不然,有的人家养了狗,万一走访干部被狗咬了算谁的?有的人家死了人,冲撞了什么,引发意外算谁的?有的人家有病人,和走访干部说着说着闹情绪,要补助却不符合标准算谁的?还有的家里有精神病人,万一镇干部被打了算谁的?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什么情况都会出现。所以,还是有个了解基本情况的人领着,比较稳妥,也比较安全。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刚才说了,村干部或者村民代表领着镇组织办的干部走访,前脚刚走访完,后脚这家人就开始盘算了,准备选谁进村两委。还盘算着,谁如果想进村两委,必须到我家送礼,送钱最好,送东西也要。
再然后,就有客人来访,不是送钱送东西拉选票的,就是拉人头建立“统一战线”的。
还有的人家,给在外地打工或者居住的,户籍在本村的人打电话,给承诺,拉选票。被承诺的人,会为了某一张选票,坐着飞机赶回来参加投票。当然了,来回的交通费都由拉选票的人出。
夜里,乱象更严重。各种情况,只会更加精彩。各位看官可以脑补一下,怎么脑补都不为过。
怎么样?是不是和漂亮国的大选类似?
这种选举,各种招数悉数上场,暗箱操作,背地里下手,类似黑道的行事方式,等等等等。也有好处,就是往往能把最基层的民意体现出来。
等机遇成熟了,专门写一部基层选举的书,保证精彩呈现,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宋福拉选票,自然也不例外。
我领着小崔去买老徐的房子时,宋福跟李德强,就是他的三舅进行了一次深度交流,本质上是拉李德强的选票。
李德强还有两个双胞胎兄弟,两三岁的时候夭折了。所以,宋福平时叫李德强是小舅,真要论起来,应该叫三舅。
这是题外话了。
本来,李德强领着镇组织办一个小青年走访,半路上被宋福叫了回去,说镇经管站的钱站长一会儿来,叫他回去把账准备准备。
选前突击审账,临时抱佛脚,有必要吗?没必要!有意义吗?有意义!李德强心里清清楚楚的。按说,账早就审计好了,这个时候摆弄账,明摆着是向当事人要好处。这个当事人,只能是宋福了。李德强早就把风扬出去了,不会参加下一届村两委的选举!
钱站长从他身上捞不到油水,只能从宋福身上捞了。
趁着钱站长还没来,宋福开始和他小舅套近乎了。
宋福进了会计室,递给李德强一根烟,还亲自给点着,顺带着叫了声“小舅”。这让李德强感到意外,什么时候宋福对他这个小舅恭恭敬敬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德强现在,二层楼住着,纸箱厂开着,美貌娇妻搂着,全是从他二哥手里继承过来的!他有什么能耐?所以,村里许多人瞧不起李德强,宋福就是一个,而且是最瞧不起李德强的那个。
不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宋福从来都是叫他李会计,几乎不叫小舅,或者三舅。
李德强是个耿直人,之前反对宋福推行绩效考核制度,倒不是因为宋福不叫他是小舅,而是出于他的党性和本心。
此时,李德强就想,小福子八成是冲着选举来的。
宋福眯着眼,一脸坦诚地说:“小舅,咱俩今天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了,我有一句说一句。我正式担任代理书记以前,撺掇着镇上对村里审过一次账,应该没问题。”
“怎么没有?万胜云有六万块钱的窟窿,我有两万块钱的窟窿。”很明显,李德强还在生这个气。
“小舅,都过去了的事,别再提了。你俩都填上窟窿了,我知道。我那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你帮帮我,你心里清楚。”
“哼。”
“小舅,除去8月份抗洪救灾花的钱,还有我外出招商花的钱,我记得有20多万吧。除去这些开支,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
李德强在心里大体核算了一下,说:“村里其它开支,像电费、水费、修盘山路的钱,等等,也有快20万了。除去这些,现在账上还有不到300万,具体数……”
宋福笑了,连连摆手说:“好了小舅,我有数了。别的我不管,只要账上的钱没少就好说,就证明我这半年没白干,也没贪污村里一分钱,镇党委、政府就不能挑我的毛病。再加上招商引资项目,还有绩效考核这块儿,新一届党委、政府还是应该看好我的。”
李德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但愿如此吧。”
宋福闭着眼睛,哼起了歌曲,陶醉在幸福的憧憬之中,李德强顾自喝茶。
突然,宋福不哼歌了,低声说:“小舅,说到天边,你也是我小舅。有个事,我这个当外甥的就说说心里话吧。我知道,你铁下心不参与下一届村干部选举了,我不能呀小舅。我还知道,我大哥表面上反对我,但要真投票,他还是会投我一票的。我就是担心你呀,小舅。我心里清清楚楚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做,你这一票,八成会飞!”
“哼,知道就好。”
“小舅,事情明摆着的,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外甥也不是没有理想抱负的人,也想和我爹一样,干一番事业,造福一方!这一点,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是我的心里话!”宋福慷慨激昂,脸涨得通红,“为什么我就不能拼一把呢?我才40岁,正是人生的大好年华!小舅,我也不啰嗦了,只要你投我一票,泰林公司用的纸箱,都由你提供,一个也不给万胜云,怎么样?”
李德强沉默不语。
“还有,村里的公益岗给你一个,你一年干不干活都一样,工资照付!”
李德强还是沉默不语。
“你的手指不是被机器切了三个吗?我想办法帮你弄个二级残疾证!”
沉默了一会儿,李德强长叹一声,沉稳地说:“小福子,我想投你的票,你什么也不用承诺,我也投。不想投,承诺再多也没有用。我说几句吧,我从根上说,从你爷爷这一辈上说说,为什么不能投你的票吧。”
宋福愣住了:“小舅,投不投票,怎么还得从我爷爷身上说起,我爷爷死六十多年了。”
“福子,对,得从根上说起。怎么说我也是个当舅的,不能害你呀,孩咂!你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