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锦娘强打着精神,趁着风势稍缓,收拾起了一堆干柴点燃,随后就在火堆一旁,铺垫着紫貂大氅,竭尽全力,痛苦地诞下了一名女婴。
“哇,哇,哇......”
“啊,女儿,是个女儿!我终于有女儿了!多谢老天庇佑!”
高锦娘赶忙用小紫貂大氅,欢喜万分地将呱呱坠地的女儿包住,又将盛有太岁的紫色锦囊,放在女儿的身边,自己这才匆匆地收拾了一番,正待先给女儿喂上几口奶水,但由于产后虚弱,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躺倒在地,昏睡了过去。可即便如此,昏迷当中的高锦娘,仍是将包裹得十分严密的女儿,结结实实地护在了怀里......
———分———割————线———
“啊,孩子,我的孩子!!”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精疲力尽的高锦娘,方才从昏睡当中悠悠醒来。苏醒后的她,第一件事情,便是连忙翻身坐起,查看孩子的状况,谁知竟然发现孩子身体冰凉,面色乌黑、气息全无,业已夭折不在了!
“不,不!!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高锦娘顿时痛彻心肺地将“女儿”紧拥在怀中,昂首向天,嘶吼痛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居然将自己的女儿,活活儿冻死了!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呀!啊!!!......”
“女儿,娘亲对不起你呀!这只太岁,本来是娘亲提前为你准备下的礼物,谁承想,居然会变成了祸害你的元凶。”
深深沉浸在痛苦之中的高锦娘,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掉包,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直到天色将黑时,方才慢慢镇定了下来,将“爱女”的尸身,连同貂裘大氅和紫色锦囊,一同火化成灰,用一方罗帕包住,默默地放入怀中道:“如今你去了,娘亲心如死灰,从此再也难以欢笑。就让太岁代替娘亲,陪在你的身边,与你共赴西天,早日投胎转世吧!”
“女儿,你放心,那两个害你早夭之人,娘亲绝不放过!”
高锦娘痛失“爱女”,本已心灰意冷,几乎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但好在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她的心中,驱使着她,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疲惫,怀揣着“爱女”的骨灰,连夜往东南方向追去道:“等到了结了他们之后,娘亲再一死向你谢罪!”
———分———割————线———
“女儿,娘亲今日,已经为你报仇了!”
数日之后,高锦娘终于追上了唐、陈二人,将他们大卸八块儿之后,踉踉跄跄地走开了几十步远,便即再次体力不支地昏倒在地,手按着胸口,迷迷糊糊道:“女儿,你等等我,我来了!”
“娘亲,娘亲!”
一片黑暗当中,高锦娘见到一名赤裸的女婴,冻得浑身发抖,伸出双手,一个劲儿地向她哭喊叫道:“我冷,我冷啊!娘亲,你救救我,救救我呀!我冷!!!”
“女儿,女儿!!”
高锦娘高声尖叫着,猛地从噩梦当中苏醒了过来,连忙把“爱女”的骨灰捧在面前,反复亲吻哭泣着,心痛难忍,胡思乱想道:“不,我还不能死,孩子是被我活活冻死的,心怀怨气,无法解脱,难以投胎转世,我得帮她暖和过来才行——哦,对了,琼州!那里是整个大唐最为炎热的地方,孩子在那里,一定能暖和过来!旱路太过缓慢,海运才最是迅捷,我这就去赤山浦坐船,送我的女儿,去琼州!”
——注:琼州,即现在的海南。
———分———割————线———
七、八天后,赤山浦的海运码头。
“女儿,你别急,娘亲这就带你去往琼州。”
短短的几天之内,就已经鬓发斑白了的高锦娘,面带黑巾,一身黑袍,腰别长刀,手捧着盛有“爱女”骨灰的一只白色瓷坛,形如槁木地踏上了一条去往琼州的船只,心中默念道:“咱们就定居在那里,直到你暖和过来,可以解脱、离开了,娘亲就陪你共赴黄泉,好吗?”
“哎、哎,你们小心点儿,别乱放行吗?你们这样把重物都放在一侧,是会出事的!”
便在此时,几名抬货上船的工人,将两只沉重的大木箱,放在了另几只货箱的同一侧,一名船工急忙上前阻拦道:“快抬起来,抬起来!放到另一边去!”
然而,他的话说得太晚,随着木箱的落地,整个船只,都立时往这一侧偏斜了过去。
“哎呦,哎呦!”
船上的乘客和船工们一阵惊呼,皆都纷纷倒地、翻滚,大叫说道:“危险,危险哪!快把货物移开一些!”
“哎呀!”
第一次坐船的高锦娘,虽然危急时刻纵身跃起,并未摔倒,但猝不及防间,手中的瓷坛已然随着惯性飞了出去,瞬间落入了海水之中,不见了踪迹。高锦娘情急之下,便欲入海打捞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老太太,不可莽撞!”
此际众人已经齐心协力地纠正了货位,使得船只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有一名随货而行的押运镖师,便好心劝阻她道:“纵使你此时下水,一来找寻不到瓷坛,二来即便找到,贵女的骨灰,也早就散入海水当中,无影无踪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
高锦娘心如锥刺地匍匐在船舷上,哀哀哭泣道:“女儿,我的女儿啊!娘亲再也无法送你去琼州了!你本来就是冻死的,这海水冰凉,你不是越发冷了吗?娘亲对不起你呀!”
“唉,可怜啊,可怜!”
“就是!全怪刚才的那几个人,不按规矩,胡乱摆放货物,害得人家老太太,这么伤心!”
......
“老太太,你是想把女儿的骨灰,送去琼州安葬吗?”
此刻众人被她的哀伤所动,一齐聚拢了过来,一名熟知海运的船工,便善意地安慰她道:“其实,这样也好——咱们东海的洋流,都是由北往南而去的,你女儿的骨灰,一定会被洋流带去南方,最终停留在琼州的海岸。那里天气很热,不像咱们北方这样寒冷,她会喜欢那里的!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注:东海,唐朝时期的东海,包括如今的北海在内。
“是啊,天意,天意呀!”
众人连忙随声附和地宽慰她道:“老太太,别伤心了,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帮忙,让你的女儿,比咱们更早一步到达温暖的所在,这是好事啊!”
“不错,海水的洋流,可比船跑得快多了!看来,老太太的女儿,是个急性子呀!”
“对,也许,这确实是天意的安排!女儿,但愿你能早日抵达琼州海岸,沐浴着暖阳,化开心结,消除怨气,往生极乐,来世,你我再作母女!”
高锦娘听大家所言有理,不由得放下心来,含泪对着海水,依依告别了女儿,起身拜谢众人道:“多谢大家,但愿借诸位的吉言,果能如此。老妇心愿已了,琼州就不必再去了,多谢,告辞!”
“老太太,慢走啊,再会!”
众人也都欢喜说道。
———分———割————线———
“白天那一船之人,皆是心肠良善之辈,我不可当着他们的面,自寻短见,”
当夜,码头寂静之后,高锦娘一身落寞地再次出现在海边,义无反顾,趔趔趄趄地走向了海水的深处,心中喃喃自语道:“现在夜深天寒,万籁俱寂,乖女儿,你等等我,娘亲这就来找你了!”
“臭小子,你还跑?!站住,拿钱来!”
“站住!!”
就在即将没顶之际,高锦娘忽听海滩上脚步纷杂,有人追逐叫喊道。
“对不起,两位大爷,”
一名七、八岁的男童,似乎被追他的两名壮汉踢翻在地,用十分生硬的官话,连声哀求道:“我,我没有钱,请你们放过我吧!”
“没有钱?!你上船的时候儿不是说,大唐有你的贵戚,会带着钱在岸边儿接你,为你付清,余下的船费吗?!”
一名壮汉连打带踢道:“小杂种,敢骗老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哎呦、哎呦!!”
那男童“哎呦、哎呦”地呼痛着,解释说道:“不,大爷,我确实是洛阳卫国公府的故交,你们且容我写信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带很多很多的钱,来赎我的!”
“我呸!还洛阳卫国公府?!”
另一名壮汉,一脚将他踹入海中道:“你怎么不说,你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呢?!你骗鬼去吧!说不定啊,这待一会儿,那北海的龙王爷,还要招你当女婿去呢!”
“大爷,大爷!!”
那孩子拼命往岸上挣扎游动道:“实在不行,你们且容我在这码头上做工赚钱,双倍偿还给你们!”
“嘁,要是人人都象你这样,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呀?!”
先前那名壮汉冷酷无情地,又一脚将他踹回海中道:“今天弄死你,就当是杀鸡给猴儿看了!”
“娘,娘亲!”
那男童几次上岸未遂,逐渐挣扎不动,慢慢放弃了动作,漂浮在水中,有气无力地最后呻吟道:“孩儿对不住你,实在是游不动了,孩儿这就找你来了!!”
“知道对不起你娘,那就好好儿地活着,不要放弃求生的意志!”
高锦娘乃是一心求死之人,本待不管此事,但耳听得这孩子口口声声,喊得都是“娘亲”二字,情不自禁联想到女儿临死之时,若是有人在一旁施以援手,便不会命丧黄泉,于是心痛之下,提足真气,转身游到了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扔到海滩上,自己也跃出水面,站在他的身边,冷冷呵斥他道:“世道凶恶,你性子这般软弱,以后还怎么继续存活?!闭嘴,不许哭!”
“啊?!这是什么怪物?!”
那两名壮汉见她黑衣、黑巾,腰挂长刀,形态恐怖,不禁退后惊叫道:“不会是龙王爷,果真显灵了吧?!”
“就你们这两个蠢货,也配让龙王显灵?!”
高锦娘嗤鼻冷笑道:“不过,海里的虾兵蟹将饥饿已久,倒是缺一道臭烘烘的夜宵!”随即便一脚一个,将他们踹死并踢下了海水,随波远去了。
“师父,师父!”
那男童似是有些见识,懂得高锦娘功力高深,连忙跪倒,磕头不已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等等!”
高锦娘一怔说道:“我发过誓,此生再也不收弟子了——你这外邦的小子,不许乱叫!你自己另谋生路去吧,不要耽误我寻死!”
“不,师父,我就是您的弟子!”
高锦娘言毕,自顾转身,再次入海,但那男童却是步步紧跟在她的身后,也进入了海中,一口一个“师父”道:“不管您认不认,您就是我的师父!——师父,咱能不死吗,活着,多好啊!”
“不能!”
高锦娘一巴掌把他打回到岸上,自己则接着往海水的深处走去道:“你要想活,就别喊我师父,不要跟着我!!”
“不,师父寻死,弟子决不独活!”
偏那男童性子也是极其的执拗,又一次地跟了过来道:“哎呀!这水里好冷啊,师父!弟子都快冻死了!”
“是啊,我已经冻死了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要冻死这个孩子吗?!”
高锦娘听得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将他举出水面,跃回岸上,轻轻放下他道:“好了!从前的我已死,如今活着的,乃是全新的双刀婆婆——你若愿意,就拜我双刀婆婆为师吧!”
“是,师父!”
那男童欢天喜地地,跪拜磕头道:“弟子龙虬髯,拜见师父!”
“龙虬髯?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呀?”
高锦娘一边缓步向码头之外走去,一边颇觉好笑道:“你不会和传说中的虬髯客,有什么瓜葛吧?”
“是,那正是弟子的先祖。”
龙髯客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道:“先祖因感念李靖公才德兼备,不愿与其相争,便另到新罗岛外,收服了七十二岛,建立成了‘扶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