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半床被子
灵芝问:“杜鹃姐姐,几年时间不见,你怎么瘦得像个猴婆子一样?”
杜鹃边走边说:“灵芝,你不晓得,我生了一个女儿,叫小栀子,八个月大。她呀,天天吃了睡,睡醒就要吃。我营养不足,奶水不够她吃,所以,我就瘦了。”
“那你小栀子呢?”
“我请青蒿叔叔,把她送回龙城县老家去了。”
“哎呀呀,杜鹃姐姐,你女儿小栀子,突然离开你,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呢。”
“灵芝,小栀子吃点苦头,不要紧,总比丢了性命要好。”杜鹃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说:“灵芝妹妹,你为什么还不和瞿麦哥哥结婚?”
“我从南昌回到瑞金,再从瑞金出发开始长征,我只见过他一次。”灵芝说:“就是大前天,他们推着一架笨重的印刷机走,我才见到他。”
“你没有问瞿麦,什么时候结婚吗?”
“问了。瞿麦说,等到长征结束了,我们结婚。”
随着大部队,大约走了十多里路,看见一座凉亭,上面写着泉水两个字。
登上十一级灰色的石阶,杜鹃说:“灵芝妹妹,一双腿脚,拖都拖不动了。我们在凉亭里,歇一歇。你帮我看一下,我背上的小栀子,醒了没有?”
“杜鹃姐姐,你想小栀子,想过头了。你背上背着的,是行军的被子,不是你的小栀子。”
“哎,昨夜里,我一入睡,全是小栀子的影子。”杜鹃说:“这几天,我老是情形恍惚。”
眼看天色已晚,杜鹃忽然接到命令,所有的战士,就地安宿。
杜鹃说:“前面有一栋旧房子,灵芝妹妹,我们去问问,看能不能借宿一晚。”
两个人走到旧房子门口,灵芝喊了几声,里边并无答应。杜鹃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老乡,老乡,有人在家吗?”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将双开的木板门,打开一条缝,问:“我耳朵有点聋,请向,你们是从江西过来的红军吗?”
杜鹃说:“是的呢。”
老太太将门全打开,说:“快请进,快请进来!你们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我们两个人,想在您家里,借宿一个晚上。”杜鹃说:“老人家,您的家人呢?”
“借宿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盖的被子太单薄。半夜里,我常常被冻醒,只好起床,烤火。”老太太说:“你们问我的家人,我告诉你们,我有一个丈夫,七个儿子。”
“那你丈夫,你儿子,在哪里?”
“我丈夫当过汝城县农民协会的干部,民国十六年,被何键的人杀了,埋在屋后面的山坡上。儿子呢,老大一气之下,领着老二老三,上了井冈山。结果呢,老三把老大老二的尸骨背回来了,埋在屋后面的山坡上。老三领着老四老五去了瑞金,结果呢,老五把老三老四的尸骨背回来,埋在屋后面的山披上。去年,老五又把老六老七领走了。所以,我天天爬到你们经过的山路上,看有没有我老五老六老七的身影。”
“老妈妈,你儿子老五,领着老六老七走的时候,你没挽留吗?”
“我怎么能挽留?”老太太说:“如果我挽留的话,我丈夫,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老妈妈,假设,我只是说一个假设,万一老五、老六、老七他们都回不来了,你是如何想的?”
“我没有读过书,不晓得说大道理。”老太太说:“每一个人,都难逃一死。问题是死去的人,值不值得记录。去年冬天,我们族里,有个修族谱的老夫子对我说,白苏,你的丈夫,你的四个儿子,都是为了穷苦人的事业,丢了性命,我们会在卷首里留下一个专页,记述他们的光辉事迹。”
“的确,生命中的意义,不在乎生命的长短,而在乎生命对于社会作出的贡献。”灵芝对杜鹃说。
“老妈妈,你一个人,没有劳动能力,就没有了收入,你是怎么过日子的?”杜鹃问道。
“我的日子,比别人过得还好。白苏老太太说:“以前农民协会的干部家属,族里的族尊们,每月定时定量供应我的粮食。还有,哪一家办红白喜事,都尊我坐主席的位置。”
“咦,你们两个人,估计还没有吃晚饭吧?”老太太说:“一餐不吃饿得慌,三餐不吃饿断肠。你们两个人,放下包袱,我们一起做饭去。”
切了一个七八斤重的磨盘南瓜,放上三两米,足足煮了一个小时,才煮熟。老太太说:“你们两个人,就当是我的闺女一样,放肆吃!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走远路。
汝城县的南瓜,一种是自带甜味,一种是向带粉味。杜鹃和灵芝吃的南瓜,又粉又甜。唯一的缺点,是少了盐味。
煮南瓜的柴火灶台,边上嵌一个着锥底热水锅,南瓜熟了,锅里的水也开了。老太太将热水舀到一个木制的圆脚里,放上干的紫苏杆,艾叶草、扛板归、金银花藤,红花。
三双赤脚板,趁热一齐伸到黄黄的中药水里,泡了十多分钟。
泡完脚,白苏老太太说:“闺女们,早点睡吧。”
老太太睡的是五尺宽的老式屏风床。老太太说:“这张床,是我家老倌子,搞农民运动时,从地主家里分过来的。”
老人的被子太少,太薄,灵芝估计这床二四八月天气盖的被子,不是三斤重。
灵芝问:“老妈妈,这被子太薄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太太说:“我用这床被子,垫一边,盖一边,上面盖上所有的衣服。太冷的时候,干脆起床,在茶房里烤火。”
杜鹃和京墨结婚的时候,特意托瑞金县农民运动协会主席刘惟煊,请了弹匠师傅,弹了一床八斤重的大棉被。把小栀子交给青蒿老子以后,京墨去了陈墨团长的教导团,京墨特意把这床婚被,留给了妻子杜鹃。
三个人挤在一起,准备睡觉,杜鹃将婚被加在上边。老太太说:“睡在这床大被子里,真舒服。”
第二天早上起来,白苏老太太已将昨晚上吃剩的大半个南瓜饭,热好了。老太太说:“快过来来吃一口饭!说不定,军号一吹,你们得丢下饭碗,急急忙忙走路。”
“老妈妈,你有剪刀吗?”杜鹃问。
“你要剪刀干什么?”老太太慌忙放下手中的饭碗,直奔卧房。屏风床的侧面,有一个樟木箱子。这个箱子,还是娘家人打发的嫁妆。樟树做的箱子,有一股浓浓的樟脑味,最不容易生虫,放衣服,才是最安全。
老太太从箱子里翻出一把剪刀,交给杜鹃,问:“闺女,你要剪什么,我帮你来剪。”
“把我那床被子,对半剪开。”
“一床好好的被子,你剪开干什么?”白苏老太太疑惑地问:“你不是说,那床被子,是你结婚时办的喜被吗?你把被子剪开,大大的不吉利呢。”
“老妈妈,我们红军战士,从来不相信封建迷信。”杜鹃说:“我剪下半床被子给您老人家,是尽到我的一点心意。”
白苏老太太惊叫道:“这样不行!绝对不行!闺女,你的好意,我心领就行了。”
“老妈妈,我们的红军将士,和父老乡亲,本来就血浓于水,你不必再讲什么客气的话。”杜鹃说:“灵芝,你过来帮我的忙,马上剪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