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以为这个瘦不拉几的老头,不过是一个以出家人的名义,在清隐寺暂住的性情中人,而不是那些假惺惺的伪善人。
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独活早早起来,准备向老头辞行。老头还斜躺在床上,说:“小伙子,你打断我的美梦了。我晓得你想辞行,是不是?你不要和我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就是来,不要说什么缘份;走,就是走,不要说什么再见。人海茫茫,战火纷飞,下一次,谁会晓得,谁与谁在哪个地方再见?即使再见,谁还会认得一面之缘的谁?你走就是了。”
独活心生认为,这个老头,简直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事事、处处与父母对着对的叛逆子。独活心情大好,背上小背篓,呵呵大笑一声,出了山门。
屈指算来,独活花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莲花。马上就要进入茨坪,如果不想出任何差错的话,只有走永新县与安仁县之间大山下面的路,才最安全的。
早餐没有着落,中午也没有着落,到了正午,独活早已饿得两眼发昏。独活四处张望,中秋时节,山里的野果子,应该熟了。
真巧,三百米的地方,还真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独活走过去,柿子树上,熟透的柿子,早已摘掉,只剩下十几个青柿子,在诱惑路人。
独活选中一道土坎,坐在地上,解下小背篓。柿子树长在山坡上边,与山路隔着一条雨水冲刷出来的水沟。
独活左看右看,选择一个水沟最窄的地方,跳过去。好险,山上松树上落下来松毛针,太滑溜,独活站不稳,直接往沟里滑下去。
左手慌忙扯住梽木条,独活才停止下坠。
柿子树太高,树皮太滑,只有单凭一只左手的独活,不可能爬上去柿子树。左手捡了几个石子,胡乱地打柿子,附近的石子快打光了,柿子没打下一个。
哎哟,前面的松树上,不是搁着一根长竹篙吗,显然柿子树的主人,原先打柿子用过。独活提起竹篱,朝柿子戳去。
戳中一个,正好落在鞋子上,独活将杮子在衣襟上,擦了两三下,两只就吞下肚子。
哎哟,这柿子,这么涩,快把独活的舌头涩麻痹了。
“喂!喂!喂!你是谁?为什么偷我家的柿子?”突然间,一个黑脸大汉子,从松树林里奔过来,朝独活大吼大叫。
“一个路过叫花子,饿了,摘了一个柿子吃了。对不起,老表。”
“事事如意的柿子,是你这个下等叫花子,随便可以吃的。”黑脸大汉说:“你必须赔我柿子钱。”
“一个柿子,你要多少钱?”
“十块钱。”
“一个青柿子,要十块钱?十块钱,可以买一百斤红柿子。老表,你想抢钱?”独活不是一个怕人的角色,你出半斤,我对你八两。
“问题是,你是偷,我要你赔得钱,当然要多一点。”
“有本事的话,你来拿!”
黑脸大汉一看山路的小背篓,跳过水沟,说:“臭叫花子,我看你的背篓里,有什么值钱的货。”
值钱的货?独活的小背篓里,装的是金子呀。独活晓得,万一被黑脸大汉,搜去那十两黄金,那就麻烦大了。
“哎哟?你这身国民党的军装,哪里来的。”
“我当过国民党的壮丁。”
“啊哟,你那衣服,怎么这样臭?”
“衣服里边,是我一位兄弟的尸骨。”
“谁相信你的鬼话?”
独活跃起一条右腿,朝黑脸汉子踢过去。黑脸汉子猝不及防,一个轱辘,滚到山路下边的苦荞麦子土里。
“哎哟!你竟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黑脸大汉爬到山路上,捋起衣袖子,准备动手。
独活的腿上功夫,果然了得,黑脸汉子又被踢到苦荞麦子土里。
黑脸汉子说:“我四肢健全,绝不相信打不过一只胳膊的人。”
独活说:“要不,你再试试?”
黑脸汉子说:“试试就试试。”
试的结果,毫无悬念,依然是滚到山路下的苦荞麦子土里。
“还要试吗?”
“不要试了。”黑脸汉子认输:“我打不过你,我不怨你,只怪我的父母,当时下少了本钱。”
独活又走了十多里路,忽然看到一群军人,前面的人,好像是车前。独活喊:
“车前哥,车前哥,你等等我!”
“独活,你一个人,怎么在这里?”
“车前哥,我在南昌隐蔽战线二年,现在,回归队伍。”
“独活,我们急着去安仁,扼住桂系进犯之敌,我必须走了。”
“车前哥,我问两句话。第一句话,剪秋怎么样了?第二句话,赤芍在哪里?”
车前黯然说:“黎川失守,剪秋被开除党籍了。如果不是赤芍相救,剪秋差一点被京墨枪毙了。”
“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左倾冒险主义闯的祸?一个难守易攻的黎川城,敌人有七百人之多,剪秋仅仅七十多个人,大部分是伤病员,怎么守得住?我再跟你啰嗦了,你快点去瑞金吧。”
到瑞金,还有三百多里路,不过,到了苏区的范围内,独活不要那么紧张了,可以放放心心走大路。
小路弯弯,大路笔直。苏区的人,都是一张笑呵呵的脸,独活看到笑脸的人,心里格外舒畅,没到功夫,便到了瑞金的沙洲坝。
一栋土砖砌的大宅子,西门有一栋一层的长房子,南门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两层楼的白石灰墙上,写着“粉碎敌人第四次大围剿”的标语。
独活听到院子里,许多人聚到一起,说着话。一名警卫拦住独活,问:“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独活说:“我是一名红军战士,叫独活,在南昌城里搞地下工作,根据组织安排,返回根据地。一路上,风险重重,只得化装成乞丐。我有重要任务,向赤芍同志汇报。”
警卫说:“那你稍等一下。”
赤芍手中夹着烟头,踱出来,说:“哎哟,你不是剪秋带过来的龙城县老乡独活吗?我记得,你在第三次攻打永新县城的时候,断了一条胳膊,我还鼓励你,你将来,肯定会做个独臂将军。”
“在上海隐蔽战线的党参同志,吩咐我把他弄来的十两黄金,必须亲手交给您。”
“独活,你这个人,当真是赤胆忠心。”赤芍拍着独活的肩膀,说:“警卫,你带着独活,去找绍箕同志。”
绍箕解开独活臭气熏天的脏衣服,太阳光下,被水冲洗过的十两黄金,放着闪闪的光芒。绍箕说:“独活,当真辛苦你了!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风险?”
“大风险没有,小风险有一个。路过樟树县时,借宿在老表的稻草堆里,被毒蛇咬了一口,差点丢了性命。首长,我还有一个迫切要求,对你说。”
“你说。”
“我两餐没有吃饭,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你这里,有没有红米饭南瓜汤,让我填足肚子?”
“有,有呢!独活,我亲自给你去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