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岑卿坐在车里,越过车窗看着逐渐驶远的货车尾灯,像隐匿在夜幕中野兽的眼睛,忽明忽暗的两点猩红。
阿辉回到车边,躬身汇报:“先生,快艇已经备好了,就在前面,您可以带着孟小姐下车了。”
视野里的货车尾影逐渐消失,温岑卿突然笑了:“李亚松,好戏才刚刚开始。”
阿辉很清楚老板这句话的对象一定不是自己,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垂了垂眸。
“把车子直接开过去吧,孟老师还没醒。”
“是”。阿辉再次坐进了轿车驾驶室。
……
阿辉看着老板费力地抱起孟老师,有点想过去帮忙,手都伸了出去,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收回。
只是紧跟在老板身后护着,生怕他一个身形不稳,连带着他和孟老师两个人都摔倒了。
才刚上船,忽然之间,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像是两方势力狭路相逢后没有任何铺垫猝然交上了火。
架势很激烈,进攻方火力全开,防守方负隅顽抗,枪声紧密交织。
陈年接近荒废的码头,腐朽木板散发着潮湿气味,河浪拍打堤岸,卷起水里浓郁的藻腥味混在一起,但远不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点硝烟味来得醒鼻激人。
“快撤!是条子!都给我上快艇!麻溜点!”一道歇斯底里的男声从岸边喊出,瞬间让码头上的一群人炸开了锅,慌乱如同传染病一般迅速在空气里蔓延。
河面上,马达开始轰鸣,霍青山带着一支小队从简易铁皮仓库后冲出,如黑色利箭般,直捣快艇停靠处的栈桥。
码头上乱作一团,有些人还没来得及跑到栈桥上,一见到条子,竟直接跳进水里妄图躲避追击;也有个别正在上船却被眼前阵仗吓得双腿发软,踉跄之下失足落水的;
场面一度混乱之际,阿辉紧咬着牙,面部肌肉紧绷,一手推动油门杆,一手操纵方向盘,一艘乳白色快艇如离弦之箭朝着河心驰去。
霍青山跑在最前面,反应迅速举枪连续射击,奈何只击碎了驾驶舱正面的玻璃。
之后,也有别的快艇想要效仿,但岸边的警员们显然没给这些人第二次趁乱逃脱的机会,子弹“嗖嗖”地飞射出去,快艇引擎中招,零件四处迸飞,冒出滚滚黑烟,即刻歇火,只能在距离岸边十来米远的地方摇摇欲坠。
……
落水的马仔们纷纷被拖拽上岸,一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远处对垒的枪声也逐渐稀落,场面初步得到控制。
霍青山站在码头上,目光投向河面深处,拇指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键,声音掷地有声:“钟恒,一辆克里斯280型白色快艇从东部城郊白柳县姚河支流向西南方向驶去,时速约50码,初步判断十三分钟后会途径姚河支流与主河道交汇处河域。
立刻按照原计划进行布防,务必在快艇进入主河道之前率先完成拦截,快艇上有一名女性人质,成功拦截后切忌不要贸然行动。”
他刚刚看见了,是他的呦呦,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自己失之交臂。
“收到,营长。”钟恒收起对讲机,目光沉冽,指挥道:“即刻向三点钟方向的姚河支流行驶。”
一艘深褐色的中型渔船甲板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破旧渔网,网绳磨损严重。甲板上的木板坑洼不平,油漆早已剥落,角落里堆放着锈迹斑斑的铁钩和老旧的木梭子。
甲板中央的木屋里点着几盏煤油灯,身着灰布粗衣的战士们就着昏黄灯光正在梳理手上的浮标链,一个个神色严峻,动作有条不紊。
……
温岑卿双手撑着栏杆扶手,站在船头的甲板,潮湿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来,狂风在耳边呼啸,被河水打湿的发丝随风向后飞舞。
男人似乎浑然未觉,甚至闭上了眼睛,沉浸地嗅着夹杂着湿冷水汽的气息。
引擎不间断地沉闷嘶吼,每一声似乎都能引起心脏的共颤,艇身一下又一下与河浪激烈碰撞,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般的颠簸。
晃荡之中,孟呦呦的后脑磕到某处金属硬物,钝痛感刺激知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视线随着颠簸而剧烈晃动。
她花了一点时间去适应黑暗和剧烈震动的周遭环境,也认出了甲板前端那个男人的背影。
甲板上还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身体附近到处都是碎玻璃渣,血水顺着甲板一路流淌到孟呦呦脚边。
一时之间,认知受到巨大冲击,眼前的景象不仅离奇,而且瘆人,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船上?温岑卿想要干什么?无数个疑问在顷刻间包裹了她,与之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恐惧,巨大的,无法抑制的。
突地,快艇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若不是确定自己处在水上,孟呦呦几乎差点以为是发生地震了。
转瞬间,耳畔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陡然变调,不似之前的气势高昂,而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闷哼。
眼前原本飞速倒退的水面像是被按下了减速键,如果不是错觉,孟呦呦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快艇船身正在缓缓向一侧倾斜。
温岑卿松开了一只扶在栏杆上的手,貌似想要转过身来,孟呦呦见状迅速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未醒来过一样。
几秒后,有人从驾驶舱推门走出来,来到甲板上,孟呦呦认出了这是阿辉浑厚的声音:“先生,螺旋桨卷进了浮标链,快艇动不了了。”
孟呦呦闭着眼睛,尽可能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但是她没有听见温岑卿回话。
可能是他没有说,也可能是距离有些远她没听见。
反而是阿辉继续说道:“我现在进尾轴通道里看看,说不定能修。”
之后便是长达五分钟的平静,阿辉进了舱道里一直没出来,温岑卿依旧站在船头位置眺望远方,只留个孟呦呦一个神秘莫测的侧影,看不见他的表情。
直到有算不上真切的嗡嗡声顺着河面的夜风飘进耳朵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孟呦呦心下悚然一动,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胸腔中扑腾——是他来了!
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心态,孟呦呦紧闭的双眼悄悄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墨色笼罩着整个世界,一眼望过去只有无垠的水面,她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她打算再将眼睛睁开一点,却猛然发现站在船头的温岑卿悠然自若地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黑色长方状的物体,男人侧脸的嘴角咧开诡谲森然的弧度。
这一幕,看得孟呦呦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的冷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