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来，丁一南在练武一道上毫无天赋，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让他知难而退也挺好的。
不是说普通人不好，是上战场是要命的大事，寻常人家里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或是逃不掉兵役，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是世人巴不得想要的日子。
向桉脸上的汗擦完，顺手将帕子放入怀中，“按军律，当逃兵要被当众斩首。”
“若公主想他活，走一走后门也无不可。”
“呵，苻清白，你明知战场上无故走后门，最容易引起军心动荡，你这样张口就将‘走后门’挂在嘴上，是怎么领兵打仗的？”向桉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在台阶上，“蠢话少说，对你我都好。”
苻清白跟着坐下，“原来是公主心软。”
“死太多了，苻清白。”
苻清白一怔。
“我来的这一路上，越往北走，逃难的人越多，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因为城里不让进，城外不许待，他们只能逃，往京城逃。
他们知道皇帝在那里，他们供养的天子在那里，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夜夜笙歌，官员酒醉金迷，折子多到龙案上堆积不下，全进了御膳房的灶火里。
这一场战事太久了，百姓活不下去了，在军营会战死，却不会饿死，在外边除了逃，早已没了活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向桉叹出口气，抬头看天边，太阳西斜，火红的晚霞烧了半片天空，风吹过，染上霞光金边的云层缓缓翻动，变幻不停歇。
“若救不成，我希望日后史书上书写这场战事时，能有证明他们曾来过的痕迹，或许他们可能只是个数字，或许他们是一个代号，名为‘若干人’，或许只有一个‘卒’字。当然，这很不公平，可战乱之下，普通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然可歌可泣。”
平淡地语调，说着沉重的话，格外耀眼。
夕阳笼罩下，苻清白望着向桉的侧颜挪不开眼，由上而下额头、眼睛、鼻子……每一寸皆以视线丈量过，想看看她的灵魂是否是团火，怎么就让他越看越欢喜，越欢喜心跳越快。
想不通、找不到答案，但可以确信的一件事：以上失态的种种不是为她的容貌。他欢喜的、心跳加快的，是她锦上添花容颜下的灵魂。
就这样喜欢了吗？
是的，喜欢了。
御花园里是惊鸿一瞥，却不足以心动，现在眼前如团火一般，以一种迅猛、灼热、势不可挡的姿态在他灵魂上烙上印。
干涩的喉管艰难发出声：“公主，末将的心跳有点快。”
“啊？”向桉别头看他，发现面红耳赤一词已然不能形容他，简直是鲜红欲滴，连带着脸颊、脖子也染红了。
下一瞬，她手覆在他额头上，体温正常，不是发热。
向桉手足无措站起：“你等着，我去叫大夫。”
“等等——先别走，公主，是我心悦于你，你………”
人已经走远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此刻溃散，苻清白没有再追上去的胆子。人便是这般矛盾，不喜欢时能坦然自若面对，喜欢上了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能要去半条命。
心跳回归正常，苻清白不顾台阶硌得慌，直接躺在上面，以手盖眼，淡淡道：“听的开心吗？”
须臾，躲在柱子后的丁一南硬着头皮走出：“小的、小的……”
“过来。”
“将军，小的不是故意的。”
“都听清楚了吗？”
“清、清楚了。”
“那就好好照她的意愿去做，”苻清白放下手，歪头看眼前十一二岁，瘦小地跟猴子一样的丁一南，“苦过这一阵，若你没有死，我便调你来身边。”
丁一南本因饿得突出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将、将军。”
在营中待的这段时间，丁一南耳边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各种各样地夸苻清白，夸他知人善用，夸他身手强悍，夸他智多近妖……毫不夸张地说，就差把他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仙人。
虽说他的确曾将他误认成仙人，但真清醒了，他发现苻清白这人除了那张脸之外，其余的根本跟仙人完全不搭边，仙人普爱世人，大爱世人。
苻清白呢，铁石心肠、冷漠冷血，若不是亲眼见他在绵康公主面前露出的柔和模样，他真会怀疑他是一个冰雕刻出的精美冰人。
好处是苻清白这人不徇私枉法，不冒领军功，一视同仁，很是公正。
所以营中很多人最大的想法就是去苻清白手底下当差，不仅军功最多，也不需要巴结队正、都尉等一众上官，只需要奋勇杀敌即可。
“马上要打仗了，丁一南，是生是死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苻清白起身，与丁一南擦肩而过，大步流星走到不远处带来大夫的向桉跟前。
傻站在原地的丁一南，清楚看到苻清白的眼里是无奈中又带着点纵容，他想起阿娘曾和他说过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弱点，但无伤大雅。
远处，大夫一手搭上苻清白脉搏，另一手猛然拔出一把匕首，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苻清白眼疾手快反手拉住大夫胳膊，还未使劲，大夫手里的匕首一松，整个人晕了。
向桉悠悠扔掉手里的木棍，脚下嫌弃一踢躺地上的大夫，“来的路上就看你不顺眼，”下巴朝苻清白一扬，“如何？没吓到吧？”
苻清白：“无事。”
向桉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谁问你了？”目光落在他身后正跑来的丁一南，“我问他。你慢点跑。”
事实上，丁一南脑子已经懵了，他没见过哪个姑娘下手有这么狠。他隔得远，清清楚楚看见向桉随手捞起靠在墙边的粗木棍，毫不犹豫、生死不顾地就是往大夫脑袋上一砸。
“好吧，你是问他。”苻清白无奈一扯嘴角，蹲下翻开大夫随身携带的挎包，在包的内侧找到一个绣着独属于焱国的符号，“此人是在边关张榜招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