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承受痛苦，本可以发泄悲伤。
但做完这一切，然后呢？
未来该去向何处？
中年女子似乎平缓下来情绪，点开虚拟屏，在密密麻麻的短信中翻找着。
那名中年男子模样的Epoch就静静地坐着，搂着中年女子，让她不要倒在沙发上。
她感到太沉重了。
“真奇怪……”于蓝雪盯着这对“父女”，摸了摸光滑的脸颊，那里除了美丽端正的五官，没有一滴水珠。
“恶心，痛苦。这是第一时间涌进我大脑的两个词。”于蓝雪用只有于笠和她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着，于笠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嘴角下垂，眉头微微皱起，眨动的眼睛上，一根根纤长的睫毛在眼膜上盖上两片阴影。
她好像在难过。
只是好像。
原本在于笠心中荡起的波澜，很快冷静下来。
这些表现出来的情愫，都是人工智能精确、多样化的反应罢了。
于蓝雪变得更智能了，其他的Epoch也这样。
中年胖女子的Epoch甚至能够角色扮演。
但是扮演得再像，也不是本人。
“我找到了。”中年女子手顿在一条消息上，粗糙的手指点了一下虚空。
那是一个月前的消息，早就淹没在撩骚等垃圾短信中。
白山茶问：“是什么消息？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中年胖女子看了一眼白山茶，只是简单的打量，她的眼神划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愫，白山茶似有感应，却品读不出来。
白山茶对信息本身更感兴趣，就招呼几人凑过去看向公放的虚拟屏。
“到火星去！”
消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到火星去？为什么要去火星？”盯着屏幕，咀嚼着这几个字，白山茶很快联想起来，“火星自然不是指的星球，应该指代的是其他现实中的物体。是……”
“难道是公司？”于笠在看到这句话时，就联想到Epoch出品的火星公司，他们的总部建立在阿灵区，离首都华都距离很近。
如果于笠没有理解错，表面上来看，这条短信就是指示他们前往火星公司。
那里有机密，这是必然的。
不过，以于笠现在的能力，还没有进入大门，就很可能被安保以涉嫌闯入的罪名，直接击毙。
这条短信放在这里，更像是游戏里大boss的诱惑，过于明显的指引，让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或者不仅仅是去公司的意思。
这句话，于笠太熟悉了。
就在昨夜，他、冯成和、于望玩的那款游戏，不管是出品公司之前发行过《到火星去》的游戏，还是在游戏内由Npc的口吻说到过：
“记住，你的使命是征战星河，最后一个人，到火星去。”
难道火星还有其他含义，是人，还是一座城市？
见于笠飞速头脑风暴，白山茶不清楚他在细想什么，猜测对方可能是在思考如何进入火星公司。
“你不用担心，我马上联系一下助手。很多公司都是欢迎拜访的，我搞到两张参观证不是问题，但是涉及核心的机密……”白山茶一想到身边还有中年胖女子、那个中年Epoch，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火星当然能够理解白山茶的顾虑，以光明正大的方式进入公司，只能看到公司皮毛上的展示，核心的机密绝对不会公布给外人，更不用说这些保密测试的资格者。
但是，这是进入公司内部最简单的方式。
于笠点了点头。
他就要用最光明正大的姿态走进火星公司。
但是去阿灵区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个准备工作——去拜访一个人。
或许在整个环节中无关紧要，但是对于笠来说，是个属于突破口的角色。
时间很充裕，他没必要解决掉Epoch后，迫不及待开始连环刺杀。
他自忖不是个热爱暴力、血腥的人啊！
获得了通讯信息，白山茶几人又问了中年女子其他问题，她都一概不知。见她没有丝毫掩饰的模样，大家也不需要对她的语言产生怀疑。
等问话结束了，气氛陷入冷滞的局面，白山茶翕动下嘴皮子，她瞥了一眼于笠，揉揉眉头，“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这个Epoch。
“你决定。”这是白山茶的击杀对象b，她做主。
现在看来，即使她们在外面，带上Epoch打一架，白山茶也是胜算满满。
且不提白山茶拥有强健的体魄，就相较于面前一人一Epoch靡靡的姿态，白山茶的气势就让她胜利了一半。
可怜吗？可怜。
白山茶算是共情力强的人。她同情这个女子，也带着一丝对她遭遇的厌恶，虽然这厌恶更多的是给予女子死去的爸爸。
但是，同情别人，前提是不能牺牲自己的利益。
“抱歉，为了测试，我得——”
“我明白！”女子打住白山茶的话，她原本干涸的眼眶，再次逢遇春泉，泪水汩汩流下。昏黄的灯光，照亮她浑浊、满是血丝的眼睛。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将眼泪擦掉，哽咽道：“能麻烦你们出去五分钟吗？”她说话几乎是要呛到自己，泪水和唾液，将她的喉咙堵住。
声音颤抖着，闷塞着。
白山茶还想说什么，她不担心女子带着Epoch溜走，但仍旧保持着小心警惕的态度。
让她们溜走，她还需要花费时间追上去，到时候，就要用不算愉快的方式解决掉她们了。
“我们出去吧。”于笠率先站起来，于蓝雪几乎是同步的从沙发上站起，和于笠一前一后离开屋子。
他不怀疑女子会跑走，因为女子的眼神告诉了他。
白山茶顿了顿，带着耐冬小心地离开房子，轻轻将房门带上。
这房子隔音一般，她能够听见里面的动静，同时耐冬也会监控着内部，防止那对“父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他们来到前院。
进门的时候，心思在Epoch上，没有注意到前院种着许多彩色的花朵，蓝的、橘的、粉的……应有尽有。
前院种着多彩的花，却不杂乱，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才让这些花朵儿，在百米的山上，盛开出清丽的颜色。
而那辛勤的人，想必对生活充满着渴求。
不是希望，而是渴求。
当这虚妄的渴求，也要消失时，寒冬也要来了。
中年胖女子，也就是Epoch口中的露露，从柜子里拿出蒙灰的手持镜，在客厅里坐下。她伸直双腿，翘着脚尖，双臂倚在大腿上，托举着手中的小镜子。
她看见镜子里，有个拥有一头茂密的橘红色长卷发的少女，她咧开嘴，露出白皙的牙齿。那幸福美满的笑容，像一层破窗户纸，随便一颗火星子溅上去，窗户纸就会燃烧殆尽。
而她眨了眨眼睛，镜子里只有一个臃肿无神的中年女子，她引以为豪的美貌随着时间全部消失不见。
她变老了，但是她的心还停留在从前，好像她从未长大。
泪水溅落在镜面上，模糊了镜中的形象。
中年男子靠了过来，想搂住她，她没有依势靠过去。她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眸，打量来到自己身边只有一个月的人，一个像极了爸爸的男子，但是细看却不那么像。
虽然是中年人的形象，他的五官要比记忆中的爸爸更加帅气。
她看着面前这个Epoch，很想弱下身子，靠在对方怀里。
可是，一股冷意从心中溢出。
既然她已经步入中年，她的爸爸应该是个老头子才对啊，怎么看上去和她同龄呢？
一个同龄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自己的爸爸？
她笑了，眼泪流在嘴巴里，来不及品尝泪水的苦涩，她执起Epoch的手，让他摆出捧开的手势。她就着Epoch的手势，将脸靠上去。
灯光直照在露露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沟壑抹平，仿佛岁月的痕迹不曾存在。
光芒分成无数份，落在她眼眸上，成为眼睛上光彩熠熠的星星点点。
一颗流星从她眼角落下，划下一片星光。
她就这样直直地看着Epoch，从额头的细纹，深邃的双目到微抿的嘴角。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在Epoch开口前，她补充道：“你作为Epoch本身的名字。”
Epoch不假思索道：“对不起，我没有名字，你想给我起名字吗？”
“不，这样就好。这才符合你的身份。”中年胖女子将脸从Epoch的双掌中挪走，抓出一把抽纸，将脸上的泪水囫囵擦掉。
她站起来，却没让Epoch站起。
“对不起，我是个不称职的资格者。”
Epoch表现出着急关心的样子，“该我说对不起，我没做到跟他一模一样。”
“不，如果你像他，那才是最悲剧。”
中年胖女子像是做下一个决定，那个决定许下的那一瞬间，Epoch坐在沙发上不动了，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中年胖女子走出昏暗的屋子，走到院落的角落，向白山茶示意，让她带着耐冬进去，自己蹲在角落里，拿起水壶，给不再需要水的花朵灌溉。
白山茶没有犹豫，她带着耐冬进入房间。
不过一分钟，于笠就看见眼前飘来一行字，“1名Epoch消灭，还有4名Epoch剩余。”
Epoch的躯体会由火星公司官方人员回收，白山茶解决掉Epoch也不打算久留，她和于笠几人走出房子，打算朝着来时的大路往回走。
而女子在白山茶出来后，就丢下水壶，浑身战栗着走回房子。
他们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刚刚那座房子里，传来一下尖利的枪声。
他们的脚步顿住半刻，没有停留，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