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象州。
“骆炳汉!”钟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并不吃惊。
这令覃章反倒有些吃惊:“钟大夫莫不是已经察觉?”
“只是怀疑。”
“钟大夫怀疑的是现在骆家庄的「骆炳汉」?”
钟婵被覃章这句话说得有些糊涂,心里反复思忖。覃章又小心看了看窗外,小声道:“如今在骆家庄的「骆炳汉」并不是骆炳汉……”
钟婵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事:“他是骆炳添?”
覃章点点头:“没错!他们本就是双生子,身形相貌几乎一模一样,骆炳添故意假扮,常人很难分辨。”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骆炳汉的娘子必然会察觉,除非……”
“骆炳汉的浑家青氏本就知情,她留下来就是为了监看骆炳添。骆炳汉用骆襄要挟自己少弟,骆炳添就帮他给目标「种鬼」。我娘子……就是这样被他们种上了「鬼」,而我也从此受他奴役驱使。”
覃章略平复心绪,接着道:“过了没多久,骆炳汉的「种鬼」之术大为精进,他自称「尊龙使者」,开始大肆蛊惑人心。没想到,阳寿县的很多百姓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越来越多的人竟然自愿「种鬼」,他们还把这个称作「仙气」……”
“我虽不知道阳寿县到底有多少人被他操控,但据我观察,至少大半个阳寿县都已沦为他的奴仆。如今他的鬼爪已经伸向了整个象州。”
“骆炳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种鬼」?”钟婵问道。
“从七年前,骆炳添假死之后。”
“他的「种鬼」之术是何人传授?”
“不清楚。之前的天理教主青剑嵩也会「种鬼」之术,但青剑嵩更残暴,邪法威赫,恐惧压人,所以他根本不屑「种鬼」,而骆炳汉没有青剑嵩的邪法,他比青剑嵩更阴险。”
“骆炳汉是天理教徒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骆炳汉之前是阳寿县的典史,看过很多天理教的案卷,对天理教应是了如指掌。”
“枯井下是什么?”
“密道!据说骆炳汉就住在密道中,但我们根本见不到他。密道纵横交错,很容易迷路,我们每次下去只走同一条道到祭坛,将消息报知传信使,然后又原路返回。”
“怎么能找到骆炳汉?”
“只有他找你,你是找不到他的。”
“怎么才能让他来找我?”
“如果你想要「种鬼」……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你的,因为他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能耐。”
长庚渐明,不知不觉已谈了整晚,钟婵不敢再久留,赶在晨曦前小心离开了覃家。
回到韦家庄时,天已大亮,村子里已忙碌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祟,钟婵总感觉村民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前几日已大不相同。
钟婵走回韦青筱的宅子,韦青筱正趺坐院中修炼摩岭巫术,只见她双手掐诀,指间轻烟袅袅。
钟婵不想打扰她,自己走进堂屋。屋里的方桌上放着汤饼,但钟婵没有胃口,她只感觉到深深的倦意。
贼子的私心欲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百姓的欺骗和愚弄,这比青剑嵩的残暴更加恶毒。覃章说骆炳汉的天理教每月举行祭祀,每次祭祀都有百余人,虽然所有人都戴着面罩,但他们的眼神里都燃烧的痴狂,恐怕就算是杀了他们,也绝难让他们相信,骆炳汉带给他们的不是福而是灾。
钟婵不禁又想起甘州杨村祠堂前,全村百姓跪阻张矩彻查僵尸祸因的情景……就在这时,韦青筱走了进来,见钟婵一脸疲倦,她也没急着打问,给她盛了碗汤饼。
“这两天,村里很多人见到我都有意躲开,神色跟以前也大不一样,看来我们又惹上麻烦了!”
钟婵沉声道:“而且还是大麻烦。”她将昨夜的事细细讲了一遍。韦青筱听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中透着些许慌乱。于她而言,天理教卷土重来可是天大的事?岂是她和钟婵两个女流之辈所能应对?她甚至都不敢细想,脑子里乱作一团。
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地坐了半晌,韦青筱开口道:“天理教的事是关涉象州百姓的大事,我们需立即禀告师父,由他来拿主意。”
“你去告诉薛将军,我还有该做的事。”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对付天理教不是你该做的事。”
“但驱「鬼」救人,就是我该做的事。”
“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我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钟婵点点头,她很明白韦青筱此刻的惊慌,毕竟她一直隅居象州,未曾踏足江湖、历经风浪,眼界胆识都尚需历练。自己刚入江湖时,遇事也常慌乱,幸而有父亲指点。
韦青筱说走就走,匆匆赶去武化县。钟婵却未离开屋子半步,她需要时间把这些日子的事情捋清楚,谋定而后动。
入夜后,钟婵套上斗篷,悄然潜入骆家庄「骆炳汉」的屋子,「骆炳汉」和青氏各睡一间卧房。
钟婵先到大卧房里出手点晕了睡梦中的青氏,又进到小卧房封住了「骆炳汉」的哑门穴,然后低哑着嗓子道:“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骆炳添。”
骆炳添大惊,嘴唇翻动却说不出话,眼神不住地望向门外。
“你嫂子没死,但今晚应不会醒来。”钟婵出手解开了他的哑门穴,“不要逼我杀你。”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骆炳添挪到床边,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
“我来帮你摆脱骆炳汉。难道你不想骆襄平平安安,一家团聚?”屋子里很黑,钟婵站在角落里,盯着骆炳添,她看出骆炳添的惊恐、忧惧和伤心。
“他几乎愚弄了整个阳寿县的人,现在人人当他是神明的使者、贤明的教主,他说的话,没人敢不遵从。他说不得对外人说起,你看整个阳寿县,有人谈论天理教吗?上次有人问我天理教的事,他就开始对付这两人,还想杀了这两人。你说,你要怎么帮?你帮得了吗?”骆炳添越说,心绪越激荡。
“你说的这两人,可是韦青筱和那个外乡来的大夫?”
“没错。”
“这么说,你带他们去见丁涣,就是为了杀他们?”
骆炳添发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想要搪塞。钟婵手中忽然露出刀尖,声音压得更加嘶哑:“快说!”
“啊!是、是……是他的人让我把韦青筱和钟大夫引到老丁那里,他们想在那里杀了这两人,然后嫁祸给老丁,这样也不会激怒薛仁贵。”
钟婵略想了想,道:“骆炳汉在哪?”
“我不知道,或许也没人知道。他现在见我、见青氏都戴着祭祀的面罩,再不以真面目示人。”
“擒贼先擒王,我要你引他出来。”
“不可能。除了祭祀和「种仙气」,他凡事都差人去办,从不亲自动手,甚至不见人。”
“你带我下密道。”
“密道营造了数年,至今仍在修补,就像迷宫一样。我至今都只知道一条路,就算带你下去,你也不可能找到他。”
“那就祭祀的时候带我去。”
“每次祭祀只有收到龙符的教徒才能参加。除非你有龙符,否则下去就会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钟婵见骆炳添畏兄如虎、栗栗危惧,贸然逼他就范恐怕会坏事,于是出手弹了一粒药丸进他嘴里,道:“你刚才吃的是「百枯断肠丸」,一月内若是没有解药,就会心枯肺焦、肠穿肚烂而死。今晚的事,你若敢透露半点,我会先杀骆襄,然后看着你毒发,痛不欲生而死。”
骆炳添捂着喉咙,连吞了几口口水才没噎着,“你……你到底是谁?”
但钟婵已经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