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携仇引恨害稚子
崔暹微愣一瞬,抬眸只见高澄眉头微皱,想到当初换手板的场景,崔暹悠悠说道:
“一日朝会,我与二郎并列,曾拍他后背试探,二郎竟用犀手板换我竹手板,当时眼神懵懂如幼鹿,下官以为......”
高澄旋即睖了他一眼:“崔中尉也信了……”
但又想到,自己如今世子之位,本就稳固,纵然二弟装傻,也未显其他不轨之心。
终究还是兄弟之间的事,不至于引外人参与,也就止住这个话题:“不提也罢!”
与崔暹又议了半晌朝局,已是漏断更阑。
高澄踏出正厅时,见初雪下落,瞬似忘记一切烦忧。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帘帐低垂,烛影摇红。
“阿姝?姝……”高澄俯身凑近榻边,指尖掠过她散在枕畔的青丝,只是帐中呼吸绵长。
“这般早就睡下了。”
于是轻手解下腰间佩剑,玄铁剑鞘与案几相触时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褪去外袍便掀开毡毯一角,将带寒意的身躯缓缓贴近秦姝,被下温热似暖阳,渐渐化开满身疲惫。
窗外雪落无声,檐角铜铃在风中轻晃,惊起几片落在窗棂上的雪花。
高澄将脸埋进秦姝散开青丝间,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终于合上了沉重的眼帘。
晋阳丞相府绮梅园,积雪折弯了枝头,红梅点点如胭脂晕染。
赵北秋将高长恭架在肩头,稚子黑靴在他胸前轻晃,绣着金线的靴尖扫过靛青袍纹。
“北秋哥哥,再高些......”稚嫩的童音携着雀跃,呼出的白雾凝在梅枝上。
赵北秋再往上踮了踮脚尖,青石板上积雪被碾出细碎的声响。
高长恭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尖堪堪触到那支最艳的红梅。
梅枝弹回的刹那,雪沫纷纷扬扬落了满肩。
“摘到啦!”孩童的笑声清亮如碎玉,震得枝头雀鸟扑棱棱飞向铅灰天际。
赵北秋俯身将人放下,见高长恭捧着梅枝呵气,鼻尖冻得绯红,倒比朱砂点的花瓣更艳三分。
稚子忽地仰头,琉璃般的眸子映着雪光:“北秋哥哥,你都来了,为何阿姑却不来看我?”
赵北秋喉结动了动,想起临行前高澄的叮嘱:“你阿姑......尚在四方游历”
他掸去孩童领口雪粒,补了句:“心里必是念着四郎的。”
“若真想我,就该来看我了!”高长恭垂眸数着梅瓣,锦貂领子毛尖沾了融雪,洇出几点深色。
未曾察觉,疏影横斜处,李昌仪攥紧金铜暖炉,手指已然泛白,她屏息听着这孩童与少年的对话。
“待大将军接四郎回邺城,兴许......兴许你就能看见阿姑了!”
“北秋哥哥,为何阿爷让我唤阿姑姊姊,王父偏不让?”高长恭歪着头,梅枝轻戳到北秋肩头。
赵北秋一时语塞,年轻的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虽然他知晓一切,但高澄与秦姝始终携着兄妹身份。
望着长恭纯真的眼眸,轻声道:“那四郎喜欢唤什么?”
“姊姊!”梅枝在空中划出绯红弧线,“姊姊比阿姑好听!”
李昌仪袖中暖炉";咔";地轻响,唇角讥诮如梅枝上的冰棱。
在娄昭君身边侍奉这么久,竟还不知如此秘密。
难怪高澄会纳一个歌姬入府,却从未透露高长恭生母是谁!
目光掠过孩童眉间,那抹孤清倒真与秦姝神似。
李昌仪悄然后退,锦履在雪地拖出蜿蜒痕迹,转眼被风卷来的碎雪填平。
园内只留高长恭清脆爽朗的笑声,与红梅的幽香一同,飘散在丞相府的上空。
宋娘回到晋阳,仍同在邺城一般深居寡出。
儿子高孝瑜自然随着高欢一众儿子入学,因与自己的小九叔叔高湛同岁,孩子之间相处起来也很融洽。
高长恭却因年纪太小,读书只是启蒙,仍由宋娘院内女官负责。
雪光透过茜纱窗,在宣纸上晕出淡青。高长恭小手握笔,悬在半空,墨汁在纸上洇出歪斜的“河”字。
“四郎运笔要稳当些。”
教书女官话音未落,只闻院中响起一阵清脆笑声,说着:“绮梅园新开了胭脂梅,宋姐姐来了晋阳这么久,也别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李昌仪裹着白裘披风掀帘而入,鬓边垂丝扫过宋娘手中未绣完的云纹袖绣。
“今日难得空闲,就想着邀着姐姐一起,去园里看看!”
宋娘望着窗外碎玉般的雪粒子,再望了一眼正在习字的长恭。
李昌仪一把夺过她手中刺绣,放到了矮案上,顺着宋娘的目光望向高长恭:“姐姐总闷在屋里,当心四郎也学您这孤僻性子,往后大将军反而要怪上姐姐,岂不是费心不讨好?”
这话恰似银针刺破锦囊,“李娘子说得是!”宋娘终是轻笑起身,拢了灰鼠斗篷。
李昌仪顺势移步至高长恭身侧蹲下,指甲划过墨迹:“小小年纪,练出这般好字,都是姐姐功劳!”
“李娘,咱走吧!”
李昌仪起身时披风一角带起案头纸张,冷笑在面上转瞬即逝。
她们前脚方走,后脚便有一婢子裹着护手进到院内,俯身时腰间革带发出细响:“四郎可想见你阿姑?”
高长恭应声抬头,扔下手中毫笔:“想”
女官认得她是芳林苑的婢女,到底没敢阻拦,任由女婢牵着长恭出了门。
廊下冰棱折射着孩童欢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
湖面薄冰泛着青灰色,那婢女用绣鞋试着碾冰,碎冰碴的声响格外清脆,再四下张望。
“阿姑......”高长恭正要发问,后背突然袭来剧痛。
瞬间冰碎人坠,没入水中刹那,他只见婢女逃窜翻飞的裙角,冰水如针刺骨,浸水的貂裘变得比铁铅还沉,直拽着他往下坠。
他还想活命挣脱,可冻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刚呼出一个“救......”字,冰水却四涌灌进喉鼻,只望见铅云缝隙漏下的天光。
千钧一发之际,水中跃下一道火红身影,抓握住长恭拖出了湖中。
“快点,快点把人拉上!”高长恭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隐约辨出是柔然话,却已冻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绮娜迅速脱下身上狐裘,将长恭紧紧裹住,见孩童青紫的唇色,又赶忙掐他人中。
赵北秋踏雪而来,忙从绮娜怀中抱过高长恭,触手一片冰凉
“也不知这孩子,怎么就掉到冰窟里!快点抱......”绮娜语气急促,
抬眼认出人时,竟呆得说不出话,不知他怎会在这丞相府。
“多谢公主相救!”赵北秋来不及说太多,已抱着孩子冲向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