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摆摆手,对方遥道,“不必麻烦,老夫且好着呢。大将军可愿与老夫聊上一聊?”
方遥将两只手抄进袖子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喜子退下。
沈照江扶好老丞相,眼见两人都瞪眼看他,忙也拱手退到远远的地方。
老丞相这才对方遥道,“刚刚姚家去找我那不争气的外孙沈少坤,说他昨晚刺伤了姚逊。按理说家女昨晚在皇后寝宫里,坤儿伤人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可她偏偏就知道了,还将细节描述得与姚家人所述一般无二,这就不得不让人考虑一下她说的是否就是真相了。比如她说是大将军的外甥女沈璃将她和坤儿掳走,还去了稀奇古怪的地方,里面有稀奇古怪的药物,以及什么妖啊怪啊的。妖怪之说纯属荒诞,老夫是不相信的,但是其他事情就不好说了。若沈璃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姑娘,那些事情就很容易实现。大将军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方遥抄着手,吸了吸鼻子,“没想到老丞相胡子一大把了,想象力还挺丰富。”
配合着他的话音,天上飞过两只鸦雀,呱呱叫了两声。
方遥抬头看了看,嗖一下将衣袖里的手抽出,脚步一蹬腾空而起,伸手抓向空中鸦雀。
鸦雀受惊连忙呼扇翅膀往上飞,方遥连人家一片羽毛都没打下来。
“您瞧,我这样的武功都连鸟雀追不上,老丞相凭什么认定沈璃就有那个能耐,能在转眼间既砸姚逊又砸皇后?她单独一个人都做不到如此速度,何况还抓着你女儿和外孙。老丞相啊,您就是想编故事咱也编个靠谱点的,恁大的人了,可不能信口胡诌啊。”
老丞相嗓子一噎,锤着膝盖坐在一旁台阶上,这才对方遥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但是这些蹊跷也是存在的。实在不行老夫只有向皇上如实禀报,让皇上的人去查一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怎么说,家女与外孙不在一处,竟能同时说出同样的话,叙述同样的场景与事项,这等怪事令人惊叹,还是值得探究一番的。”
他说他的,方遥不接话,重新抄起手来,走到老丞相身边,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沈照江,眯起眸子道,“最近太忙,我还没顾得上揍他。”
老丞相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没出来,闻言一愣,也随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见沈照江焦急地来回走动着,时不时还双手击掌,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你为何要打他?他可是你妹夫,是璃儿的亲爹。”
“呸,”方遥狠狠地啐了一口,“上次皇后扣押璃儿,璃儿差点出事,我将璃儿从宫里救出来以后就又去巡营,那么多天,竟然没听到一点他为璃儿出气或者前去安抚的话。反过来,今天你看见了吧,为了那个叫什么沈少坤的小崽子和你那个黑心烂肠子的女儿,他能在宫里急得如此失态,可见在他心里,谁是家人谁是外人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老子认他个屁的妹夫,璃儿认他个屁的爹。我揍他,是因为他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得很。明明心里眼里都没有璃儿,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不要人前人后装慈父,倒将璃儿置于不仁不孝之地。老子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人,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有用拳头打一顿才能解气,”
“老丞相啊,他是你女婿,你心疼他是你的事。他是我的仇人,我揍他是我的事。咱们俩立场不同,所要护着的人也不同。按理说只要不越距,大家都相安无事过日子,多好。可惜啊,你女儿她不干,她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她想折腾,跑到皇后面前使坏给璃儿下套,想置璃儿于死地……”
方遥牙关紧咬,平缓一下自己的怒气,继续道,“似这种毒妇,死有余辜。老子还以为她和皇后多么紧密的关系呢,殊不知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不妨,你女儿就将皇后当年害死楚皇后的事情揭发出来了。她们两个人在方某眼里,就是狗咬狗,好着呢,”
“至于是谁把你女儿送进宫里的,又是谁带你外孙去伤了姚逊的,老子才不管那些。你怀疑是璃儿一个人干的,也得有证据,否则就是栽赃。不但我不允许,皇上也不会允许,”
“说不定皇上也会跟我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你们和姚家为了给皇后和你女儿开脱而合计好的法子。你女儿装疯卖傻,你们让外孙配合她一同装疯,好为她夜闯皇宫脱罪。皇后犯了死罪,你们用姚逊的伤势来转移皇上的怒气。呵呵,别费心了,没用的。皇上心中有多看重楚后,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白费心思做着没用的招数。有那工夫不如老老实实向皇上认罪,祈求皇上的原谅,想办法将功赎罪,而不是弄这些装神弄鬼的勾当。”
老丞相好几次想要插话都没能插得进来,直到方遥将话说完,这才指着方遥,“你……你……”
你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本想将方遥叫出来,用沈璃的秘密换他给小赵氏想一个合理的脱罪理由,没想到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他一通反驳。
方遥这人有多难缠,老丞相领教了不止一次两次,今日老丞相心急,一时竟忘了这一茬。
老丞相的手缓缓垂下,也看向远处急得转圈的沈照江,道,“其实你我都知道家女这次的丑事是谁的手笔,老夫本该与家女共同敌对沈璃,可老夫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不会明知道家女做得不对还去欺负一个小女娃子。方大将军啊,你对老夫的为人还是清楚的,哪有与姚家合伙这一说,万望在皇上面前,莫提这个。”
方遥唔了一声,算作应下了。
他明白老丞相的意思,老丞相是让他不要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胡乱编排。
没问题。
只要他们不胡乱攀咬璃儿,他就不说刚才那些话。
老丞相接着道,“我说我一直不知道家女如此作为,不知方大将军信不信?”
方遥转过脸来看他,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半信半疑。”
老丞相道,“其实当年老夫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是老夫以为那是做人继室难免的,没有当回事。直到看到坤儿和瑶儿这俩孩子,老夫才惊觉外面的传言有可能是真的,家女在沈照江尚未和离的时候就与之有了来往。是老夫教养的失败啊,”
“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想到沈照江原配已经去了庄子,老夫选择了默许。唉,造孽啊。你看看,这风水轮流得有多快,都还没等人作古,反噬就来了。要是老夫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把令妹接回来,事情又怎能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悔之晚矣啊。”
苍老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方遥的眼睛看着远处。
远处空无一人,就如他的心情一样,空落落的。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嗟叹,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痛恨。
“老丞相喊我出来,没有旁的事了吧?”方遥回过头来,看着老丞相问。
老丞相摇摇头,“没事,你回去吧,好好守护皇上。皇上这次生病惊动的人不少,你这些日子辛苦些,守在紫宸殿别离开,尤其要小心皇子们和皇后的动向。因为家女的事情。我不能近皇上身旁伺候,一切就拜托方大将军了,拜托!”
说罢扶着膝盖,想要站起来给方遥行个礼,被方遥给拦了下来。
“老丞相回吧,皇上一向圣明,断不会因为令女之事迁怒与你,放心回吧。其实这个时候,您更应该待在衙门,镇住朝廷那帮人。替皇上守住场子,您说呢?”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老丞相立马清醒过来。
使劲撑着台阶旁的侧壁,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对方遥一拱手,“告辞。”
转身而去。
沈照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发现老丞相要走,连忙跟了上去。
方遥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翁婿两人走远,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重新回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