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叹气,“只凭一件衣裳就认定那无头尸是元敬,这结论未免太过鲁莽。程公子也莫着急,说不定那人根本不是元六郎。”
程允章拱拱手,“我已快马加鞭送信回家,很快舅舅舅母就会来平县认领尸体,到那时候方见真假。不过还是谢温掌柜吉言。温掌柜这边…若有用得着程某的地方…也可言语一声。”
陈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程允章转身离开时,小姐脸上一抹如释重负。
温婉松开微微卷曲的手指,才发现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
还好。
赵恒走了。
元敬之死,注定会成为无头官司。
柳姨娘却连说几个“晦气”,红梅害怕过后却又难掩喜悦,“姑娘,元六郎死了…咱酒坊不是彻底保住了?”
先前元六郎跑路,温宅奴仆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元六郎凑足了银钱杀个回马枪。
如今他死了,倒叫屋内几人觉得畅快!
只有温婉清楚,死了一个元六郎,还有元五郎。
温家酒坊并没有摆脱危机。
只不过看着眼前一脸喜色的几个人,温婉没说话。
如今日子难熬,整个温宅沉浸在姑爷生死未卜的阴霾之下,且让他们乐些时候吧。
程允章一无所获的回到马车上,偶然一瞥看到桌上的首饰木盒。
里面躺着一支碧玉簪子。
那一日,温婉来姚家的时候,他亲眼见过温婉戴着的这一只玉簪。次日陪老师钓鱼的时候,无意间在草丛里捡到这支簪子,本想今日带给温婉,心里挂着六表兄的事,全然忘记归还这支玉簪。
程允章微微叹气,合上木匣子,只能等下次再归还温小娘子了。
平县无头男尸是元六郎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莫说山下的百姓议论,就连灵山上散落的搜寻队也听闻风声。
元六郎嘛,播州程氏来的,大户人家!
加上元六郎和温家、千金赌坊的风波,元六郎可谓是整个平县的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竟就这么死了?
死状还如此的惨烈?
一时之间,关于猜测谁是杀害元六郎凶手的言论甚嚣尘上。
温维明和朱旺正在山上搜索赵恒。
朱旺本已经撒了粮庄的七八个伙计帮着寻,可听见城内一阵又一阵的动静,他委实坐不住,又想着要在夜叉那儿表现一番,索性也上了山。
晚些时候倒在桃花溪下游遇到了带队前来的温维明,刚巧又听到温家那边伙计说起元敬的事儿,当下吓得不轻,他捂住胡乱颤动的心肝儿,拨开眼前拦路的伙计,冲上前去:“怎么就死了?头颅都没有,怎就能确定是元六郎?”
虽说元六郎那小子是跟他有些不对付,平日里朱旺也瞧不上元六郎,可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更何况那小子还如此年轻!
“哎哟,朱掌柜!程举子都去认尸了,过两日怕是元家人就要来平县领人!应该…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吧!”
朱旺险些跌坐在地,“这小子…这小子不是跑了吗?咋又跑回来了?他是不是回来找温——”
那句“温家夜叉”及时咽了回去。
就仿佛他流出的口水滋溜一下倒吸回去。
“他是不是回来找我的!”朱掌柜及时改口,面上也多了两分哀痛,“他一定是回来投奔我的!哎哟啊,我那可怜的元老弟哦……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遭了不测了呢——”
旁边那仆人给他使眼色,“老爷,温掌柜走了!”
朱旺擦了擦虚无的眼泪,蹭一下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脸上已没有了悲痛。
他和元六郎说到底那就是“露水情缘”,哭丧两声也就算了!
温家那夜叉…才是他真正的祖宗!
看吧。看吧。
以前是跟那夜叉作对的没好下场。
现在是跟那夜叉作对的没好死法。
朱旺擤了一把鼻涕,黏糊糊的手指在树干上蹭了蹭,动一动颤颤巍巍的肚皮,“都别歇着!快去给我寻温家那夜叉的男人!谁若是找到了,我赏银二十两!”
“对了!明儿个看着有太阳,注意河边反光的!那夜叉男人戴着面具,太阳下一定能看得到!”
温维明骤然听闻元敬的死讯,撇下朱旺就往温家跑。
此刻已是天亮,温老爹熬了一宿,身体疲累酸软,偏双目炯炯,一进屋就往温婉房间冲,“闺女!元敬…元六郎…死了!死了!”
温维明一进屋就弄出大动静,无端端挨了柳姨娘好几记眼刀子!
这两日柳姨娘寸步不离的守着温婉,生怕温婉一时想左,学那绿萍一根绳子自缢。
眼瞅着温婉刚睡下,温维明便大喇喇的进来,柳姨娘翻了好几个白眼,“东家,男女有别,下次入内请您敲门。”
柳姨娘言语之间分外客气,全然只当温维明是东家的口气,让温维明心里难受,偏他理亏,便显得嘴笨,呐呐的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好在温婉醒了。
温婉其实并没有入睡,她昨夜点灯睡了一夜,外人看见她屋内不熄的灯火,定然以为她熬了一宿。一大早陈妈、红梅几个人轮番来劝,又是大餐又是捏肩捶腿,日子倒也快活。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时刻扮演好“怀揣遗腹子的苦命寡妇”角色。
于是,柳眉下垂、嘴角轻抿、眉尖轻蹙,苦命相——
见温婉醒来,温老爹声音低了两分,低声底气道:“儿,你醒了?爹把你吵醒了?”
温婉有气无力的坐起身来,两日未曾梳妆打扮,她整个人显得更憔悴,“无妨。本也睡不着。”
一句话让温老爹和柳姨娘都是心肝儿一颤。
“爹刚才说元六郎?”
“没错,我听人说…前几日平县那无头男尸…是元敬?”
温婉抿唇,神色复杂,“不错。那一日程允章来,就是询问我之前是否见过元敬。”
温维明狠声道:“他什么意思?是…怀疑你?”
“应该不是。程允章只是随便问问。毕竟元敬在平县认识的就这么几家人。我告诉他,元六郎欠着我酒坊的钱,必定不会来见我自取其辱。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