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李景隆一行进入南北枢纽重镇。徐州。
多日赶路的疲倦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城中最好的客栈,早被李景隆派出的前探给包了下来。
靠着运河的徐州,景象富足。
即便深夜之时,灯火也是延绵不绝,运河之上的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运河沿岸的商铺,更是彻夜营业。
有烟花之地,灯红酒绿。
有酒肆食坊,欢歌笑语。
有街头小摊,热气腾腾。
隋炀帝开凿运河,死了许多人。
但却在数不尽的后世时间之中,养活了同样数不尽的人。
吱!
客栈最豪华的雅间,被李景隆轻轻关上房门。
而后他轻手轻脚的踩着地板,缓缓下楼。
刚下了一层,几个无声肃立的汉子瞬间抬头,其中一人也轻手轻脚的上前。
正是李景隆派做前探的李老歪。
“爷,徐州总兵李荣等您半刻钟了....”
“哦!”
李景隆淡淡的点头,“太子爷睡了,内外你们都警醒着点儿。”
李老歪不敢大意,“是,小的们明白!”
李景隆再次点点头,迈步进房。
刚推开自己卧房的门,里面一名五十年纪,身材魁梧的汉子唰的起身,“门下李荣,见过曹国公!”
这人正是徐州总兵力李荣,徐州乃隶属于直隶,又是南北交通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当地的武官要比其他地方的武官,高出一级。
但他这个总兵并不是实打实的,如一省都司那般的实权武将,而只是一个总兵的差遣,算是个好听的名号。
“老将军久等了....且我先洗个手!”
李景隆郑重的抱拳,走到墙角,把手放在温水盆中,慢慢的擦拭着。
他之所以对这李荣格外的客气,是因为这人昔年曾是他老子李文忠的部下,战场上曾把自己的战马让给李文忠,然后徒步跟着挥舞大刀拼死搏杀出重重围困的猛将。
“公爷您这一路来,可都顺利?”
别看李荣一把岁数了,但对李景隆却格外的尊重,甚至好似是李景隆的手下一般。
这并非是李景隆比他官大权大,乃是因为李景隆保过他。
当初徐州这边牵扯到了驸马牛城根李善长他们家走私的案子,若不是李景隆在老朱面前说好话,老朱的怒火早就宣泄在他们这些地方武将的脑袋上了。
而且李荣也深深的明白一点,朝中有人才好做官。他未来能走到哪,还要背靠曹国公这棵大树才行。
“还行!”
李景隆抖抖手上的水渍,笑道,“上次您托人送到府上的徐州特产,母亲很是喜欢!尤其是徐州的老八样点心...母亲不但自己爱吃,还特意送到宫里,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
闻言,李荣脸上笑人更甚。
忙道,“老夫人喜欢的话,门下马上叫人多送一些!”
“哎!”
李景隆摆手,“再好的东西,多了就不稀罕了!”说着,看着对方笑笑,“也不必兴师动众的。”
“都是门下应该的!”李荣又道,“这几年多亏了您的照应!”
李景隆忽开口,“都是自己人,不说两家话!”说着,拿起毛巾擦擦手,“您前几天来信说,府上的大公子,想补东宫勋卫...我之所以没当时回话,是因为这事有点难办!”
李荣忙道,“既然公爷为难,那就不敢勉强奢望...”
“京城里边,公侯之家的子弟都眼巴巴的望着呢!我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您府上的公子若真进去了,对上公侯家的子弟...”
李景隆笑笑,“难免会让人轻视了!在家是好好的大少爷,进宫反而受气了,这划不来!”
“是是是,您说的周全!”李荣点头。
“而且您也说了,您家大公子,不善武力!”
李景隆又道,“弓马也就是一般!”
“哎!”
闻言,李荣深深叹气,带着几分惭愧,“不瞒您说,爹不好当,门下着儿子,高不成低不就,文不成武也不成。哎,门下这个岁数了,当年征战落得一身病,将来不在了,他可怎么办?”
“所以呀,我给你想了个别的出路!”
李景隆又拿着毛巾擦手,“回头我跟国子监那边打个招呼,府上的公子去国子监转一圈,然后京师的六部随便安排一下。走仕途的路子...起码不用出兵放马的,没那么多凶险还稳当!”
李荣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起身行礼,“这....劳您费心了!”
“哪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
李景隆示意对方坐下,放下毛巾,笑道,“别人开口,我避之不及。您这不用开口,我必竭尽全力!”
“公爷,门下....”
李荣拱手,“门下实在感激不尽。”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那位爷....真在楼上?”
“嗯!睡了,我刚给太子爷洗了脚!”
“嘶!”
李荣心中惊呼,看看李景隆放在一边的毛巾。
同时心中再次衡量起太子对曹国公信任的程度,这客栈内外用的全是李家的家将,太子的饮食起居都是曹国公一手操办。
俨然就是心腹中的心腹,宠臣之中的宠臣。
这时,又听李景隆继续道,“太子爷再三吩咐不许声张,所以徐州府那边压根我就没通知。但我特意告诉你这边一声,是让你外松内紧,起码太子爷路过这的时候,武备上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现眼!”
“可不敢!”
李荣郑重道,“门下已经下令了,放假的将士全部回营。”说着,低声道,“就算是在运河上收税的,也得客客气气的跟人家说话,不许再动不动就打人...”
“呵呵呵呵!”
李景隆端着茶盏笑笑。
就这时李荣忽然起身,从袖子中掏出厚厚一个信封。
“门下这徐州总兵,没有您的话,早就坐不住了,如今不但坐住了,还继续连任三年!”
“守着运河好处多孝敬也多......”
李荣笑道,“府上在京师开销大,区区经意,您千万别嫌弃!”
“人在地方待久了,即便是沙场宿将,也难免沾染官场习气!”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看着那信封没有马上开口。
若是以往,他可能不会要。
但是现在....
李景隆微微颔首,用毛巾盖住那信封。
真正的人情世故不是滥好人,而是分寸和界限。
况且如今他李景隆的身份和他老子当年,根本就不一样。
不统帅千军万马,想要下面人如臂驱使,就得既有恩又得敬。得让下面的人,他李景隆这一系的人,跟他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李景隆以后,有很多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
见李景隆收下,李荣脸上笑容更甚。
人情,有来有回才是人情。
彼此不分,人情才是人情。
“费心了!”
李景隆低声道,“但我先说一声不好听的....守着运河是好处多,可别太过火。不然我在京中,脸上难看!”
“明白明白!”
李荣连连点头,“门下这把岁数了,一辈子死里逃生多少回,如今就盼着稳稳当当的,再过几年在家当个富家翁,由您的照应,儿子也能有个前程...”
“呵呵...您就那一个儿子?”
“哎!”
李荣又是叹气,长叹道,“也不知是不是这辈子杀人太多了,门下不管怎么使劲儿,就是子嗣单薄。三十来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
说着,满脸苦涩继续道,“四十来岁有了个小闺女,可前年却...夭折了!要是她还活着,门下这会儿估计正琢磨着给她许配人家,预备嫁妆呢...”
“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李景隆缓缓开口,“请您过来,除了说几句咱们之间的私人话之外,也是有件事!”
说着,微微侧头,“太子和我在路上捡了个小闺女,四岁多一点。府上既是人丁少,就当添个千金小姐吧?那闺女出身贫寒,也算是添个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