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反倒是真话不能到处乱说
“安比？”
精灵被银发的圣女给叫住了，她迷茫地来回踱步，嘴里念着为什么还不来。
“克莱尔，是你啊。”
“一个人？”克莱尔左右摇晃身子用手比作望远镜确认着周遭。
“嗯。”安比只是略显疑惑地点点头而已。
“世界还真是大变样啊。”
那不知是感慨还是惊喜的声音让安比有些错愕，对，这一切都变了，阿库娅也好，还是这个世界也好。
“你肯定也吓了一大跳吧。”克莱尔紧接着又说。
“也？你不能像她们那样继承记忆吗？”安比问。
“嗯，啊，卢瑟说是已经在阿库娅身上发现了限制因子的疫苗呢，那到底是在说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了，不过好像这之后帝之力的直系也能够继承记忆了。”
“可我不能。”
“是因为术精灵的血脉的缘故？”
“嗯。”
“那还真是奇怪，那为什么利米特能将那个魔法埋入你的身体里呢？你明明不会魔法对吧？能够召唤出武器的能力，是利米特集成的术式，就像是埃斯特用的那些纹章魔法一样，她呀，据说决定这周目是要唱红脸来着。啊，就是埃斯特把收集情报和资源的轮回周期和集中实力进攻的周期分开来算了。因为凡事从第一天就决定好要做什么，那样展开有限的人力才会更有效嘛。不然战斗着忽然又接收到收集资源的任务，前线人员也会很郁闷吧？”
克莱尔嘴很快也很急躁，说完之后大吸了一口气，又抿嘴挤出笑容拼命地展现友好。
“你怎么也开始说这些话了.....？”安比有些迟疑，这些话可不像是会出自一个对魔法毫无见解的牧师之口。
“啊、啊？我？正是因为我也没有记忆，所以多少想要跟上大家的话题才.....”克莱尔迟疑了一下。
“你接下来不就可以继承记忆了吗？比我好多了。”
安比连忙说到，她的口气又扫兴又悲哀。
“我其实并不打算继承记忆。”克莱尔却笑着迎了过去，和安比一起靠在那围栏上。
“.....为什么？”
“利米特不是也没有选择继承记忆吗？”
克莱尔笑了笑竖起食指，她那鲜红的双眼被细长的银色睫毛挤成一条缝。
“你看，如果大家都选择继承记忆，那对利米特来说每次轮回，都像是进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崭新的世界嘛。他的话，一开始或许还能跟上大家的脑回路吧？可久而久之，一切对他来说只会越来越陌生，了解现状所需要的前提也越来越多，知识点会暴增到记不过来的！那他一定也会感到物是人非，感到非常寂寞吧.....”
克莱尔说的惟妙惟肖，好像利米特现在就已经身处这种状况一般。
这么一想，或许就是这样没错。
利米特不仅仅要接受这一切陌生化的洗礼，还要和那些痛苦的记忆对抗。
作为最强者，他那神色中闪烁着的是悲哀，他知道力量并非万能。
安比先是感悟地扬眉，马上又转而蹙眉凝视起这位过分‘贴心’的圣女小姐；“你小心思还真多唉？”
面对安比这话中有话，克莱尔愣了一下下。
“......毕竟我喜欢他嘛，我们是一支小队的伙伴，互相考虑互相照顾，是理所当然的。”
“嗯，你说的很对啊，我觉得是该这样没错，哪怕只是作为伙伴。”
“.....哎呀？”克莱尔装模作样地捂住嘴，这逗笑了安比。
“怎么了你？”
“我以为你肯定会奇怪。”
“我早就知道啊？利米特和你之间的确可能成为恋人。你知道过去的轮回之中，你其实不止一次帮过利米特吗？理由我猜大致都相同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嗯？你不是不能继承记忆吗？从别人那里听来了什么？”
克莱尔变得有些慌张，她希望是自己‘亲口’告诉安比这一切，而不是她早早地从他人口中听说。
可是知道自己和利米特关系的也就只有蒂薇儿了吧？还是说在轮回之中自己和利米特的亲密举动被当做是八卦一样传开了？这有些不妙啊！大圣女这次也在呢！
不过很快克莱尔的胡思乱想就被安比打断了。
“不，我不是说这七天轮回的事，而是我经历过那些。”
安比将双手依靠在围栏眺望眼前这一切，这死寂一般的营地没有生气，如此末世也不会有孩童的目光，老人们的目光蕴含着绝望，这景色和圣女富有精气神的双眼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对比，也会有人因此而向克莱尔投以憎恨的视线。
“利米特会杀死五帝最终毁掉世界，每次结局都是这样，至少我经历的世界都因此被毁了。”
现在看来，那真的可以说是一切都被毁灭了吗？世界一定会再度复苏，幻帝与其说是‘灭世者’，倒不如说是启世者，为了新世界能够诞下，他要将旧秩序的一切消灭，包括自己在内。
“那是利米特成为了幻帝的情况对吧？现在的他不会了，而且佛劳尔也不可能得到全部的幻帝之力，只要利米特在。”
“嗯，我已经知道了，刚刚他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我了，他所认为的真相。”
“真相，关于什么的真相？”
“他甘愿成为幻帝的真相啊？我一直一直都思考着，却怎么样也得不出答案的真相。他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设计，我是被魔帝挑选出来的，注定被利米特爱上，注定爱上利米特的人，就好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幻帝呢。”
“.....所以他把火发在你身上？”
“才没有，他倒也没有发火啦。”
“所以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从哪部分开始？”
“好像他也不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也没有否认我们之间的情感。”
“那是什么情况？”
“他觉得自己不是利米特，说着什么成为不了我心中那个利米特，让我去找别人呢这混蛋。”
看着安比这似笑非笑的寂寞神情，这绝望的笑容，她忍不住地嘴角抽搐，搞半天是这样吗？是利米特把蒂薇儿的话听进去了？
毕竟是蒂薇儿说的，知道了这一切关系的话，安比一定会选择离开，她有这种选择权。
利米特一定是把那当真了。
那个大便吸血鬼。
“那你怎么想.....？你要离开吗？”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比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我到底是想要什么我都不知道了，阻止了幻帝又能怎么样呢？如果真要按着利米特说的那样去想，我爱的那个利米特，早就死了啊，早就早就早就死了，可我还活着？原本这个世界的我呢？我如果每次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去往另一个世界，那我离开的那些世界的所有人呢？光是这样想我就觉得好害怕，为什么这一切会是这样？为什么我要被抛弃在这种世界里.....？我觉得，我好对不起利米特，当初我该察觉到他样子不对劲的，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察觉到所有细节，我实在是做不到那样，我又不可能放下仇恨啊，为了我的家人们，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呢......？”
安比悲哀地望过来，克莱尔锁紧了眉头，在安比身上她看见的是逐渐蔓延开来的绝望，她这笑容也是，毫无疑问称得上是绝望地笑着。
绝望就是这样的东西，它并不是一种强烈的情感，而是能够扑灭任何情感意义的，一种理性的困境。
而安比现在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克莱尔想要伸手给安比一个拥抱，可她停住了。
作为‘背叛者’之一的自己去拥抱安比，就算当下能够安慰她又能怎么样呢？等到这之后一切真相大白，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己被欺骗、被算计吗？
就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就想着通过拥抱一下让安比将自己的绝望收敛起来，克莱尔才知道自己多虚伪自私。
克莱尔又记起利米特的斥责，克莱尔想要抹去安比的痛苦，因为她见不得这样的苦难将她折磨。
可明明对于安比来说，她现在感受着的痛苦，正是她拼了命活过的证明。
她足够在乎这件事，就如同一个母亲会足够在乎她怀中死去的孩子般，如此极度的悲哀——自己理应只许站在这里驻足眺望，甚至不应该去同情她。
哪怕作为圣女读过再多的教义，也不可能真正明白这样的痛苦到底意味着什么。
克莱尔记起伪善的扮演，反过来说，必要之恶也是存在着的。她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说。
“安比，是蒂薇儿帮助利米特摆脱了幻帝的诅咒，将利米特从佛劳尔的魔法中救出来的是蒂薇儿。你看见她的耳朵了吗？比之前要长一些了对吧？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是利米特将她复活的，因为利米特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希望蒂薇儿为他去死，他要蒂薇儿为他而活。”
“......是蒂薇儿啊？原来是这样，我失败了，对吗？”
安比忍耐着悲哀却又迷茫着，她的思绪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自己想要拯救利米特，可最终阴差阳错地将他推入了别人的怀抱，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所征兆，自己却为什么要视而不见呢？自己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怪罪他呢？
这一切不是谁的错，正因为没人有错，安比更阻止不了悲伤在胸口乱窜，好像要撕碎胸膛爬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刺痛着。
“毕竟你也没有办法使用魔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啦。”
“是我不愿意学习魔法，因为要向魔帝复仇的话，一切魔法都是累赘。”
“对啊，你还有复仇没有完成不是吗！”
克莱尔知道，仇恨反而能拯救绝望之人，让他们能够喘一口气，有时恰好能帮助他们再度踏回生命的大气中。
“不是这样子的。其实我到底想不想复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样的一个幸存者，受害者要让利米特感到悲哀才行，魔帝反而是想要去死，不过他是想要利米特杀死他而已。”
“为什么？”
“说是只要利米特成为【幻帝】的话，世界就可以继续运作下去。所以魔帝准备了一个预言魔法，其中蕴含着让利米特成为幻帝杀死五帝并自我毁灭的所有步骤。”
那【最终占卜】可能准确到这个地步吗？安比甚至没有这种疑问，因为事实就是利米特几乎百分百会踏上杀死魔帝的旅途。
“啊，是这样子啊，怪不得神明大人说要利米特取代她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蒂薇儿的制造者，我们见过她了，她才是设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对，她也算受害者吧？嗯，利米特这个人，连那个人都愿意救啊......”
安比不知道克莱尔到底是在说什么，可她大概感觉得到，就如同阿库娅的巨大变化一样，利米特和蒂薇儿一定也经历过了什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在遥远的地方，两人得到了只属于他们的现实和真相。
没错，也是因为如此，几乎百分百走向幻帝的利米特，在这一次得到了改变，不是靠着自己，而是蒂薇儿。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种事呢？太不公平了。
“我呢.....？”
“利米特绝对不是想要抛弃你。”
安比根本听不进去这种安慰。
“也许我是应该放弃才对，毕竟这次是蒂薇儿对吧？蒂薇儿走进利米特的心里了。是啊，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明明我作为艾比安背叛了利米特，却还想着要装模作样地演出安比这个人，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走向正确的结局。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克莱尔.....”
“不对！才不是这样！你这只是假装在为他们考虑而已！”
“那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对利米特来说是个多余的，碍眼的存在，我对他来说是个陷阱！”
“你不就是他心甘情愿往里面跳的陷阱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明明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艾比安！”
“可是我.....我不能......”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见证他们的关系到最后吗？”
“你要求未免也太多了！凭什么我还得做这种事不可！”
安比认为克莱尔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忍受不了地回头打算离开。
“那你就应该接受利米特的提议才对！让他为你实现愿望，回到你失去的地方！”
“就算能回去也不是我来的地方了！你不可能明白。”
“对啊，我就是不明白！”克莱尔觉得自己作为圣女说出这种话已经完全失格了，可她非这样说不可；“你难道就真的觉得把利米特交给那个吸血鬼是正确的吗？我不这样觉得！”
“......”这别有意味地话语又使得安比回头，她微微锁眉望向那圣女。
“你以为那个吸血鬼会这么好心吗？为了利米特去死？听起来好美好哦，可实际上她现在不还活着吗？”
克莱尔笑了，她的笑容和以往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嗤笑，和蒂薇儿那种自作聪明的嗤笑不同，空洞的红色双眼蕴含着的是嘲弄和蔑视。
那个吸血鬼反而不会这样看待事物，因为她从不以正义自居，而这样的蔑视来自于一种绝对正义的视角。
“她想必是乐在其中吧？至少在享受利米特身体的时候。哎呀真好呢，吸血鬼这辈子的使命其实不就是这样吗？
“为自己找到一个供养者，一个‘血包’，这样就能安心地渡过后半生了，这其实和卡比多那些吸血鬼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这些吸血鬼这辈子的追求说白了就是性，还有吸血冲动的满足，只是蒂薇儿会要求还高一些，希望信赖呢，她就是通过巧妙地‘自杀’表演获取了利米特的信赖啊。
“就是可怜了利米特了，因为你们太迟了嘛，所以他被蒂薇儿想办法救出来了，他也必须要报恩才行，唉~利米特就是太‘好’了，他太温柔了，连那种吸血鬼都愿意接纳，在我看来这实在不可思议。”
“你在.....你在说什么.....克莱尔？”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些羡慕啊，羡慕蒂薇儿可以一辈子拴住利米特了，像是牵着狗一样，阿库娅肯定会嫉妒她的吧。我啊，其实还想多和利米特相处呢，可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就该说拜拜了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本来就是啊？实际上她已经做到了！本来利米特心里地全是你的事，哪怕在王宫坐牢的时候也是呢，无时不刻惦记着思考着唉，为什么艾比安会做出那样的背叛呢？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从那时起，那个吸血鬼的计划就已经开始铺设了。”
克莱尔口若悬河地说着，这让安比真的担心又紧张起来。
“你又有什么证据这样说.....？你这根本就是.....”
“你不也只是从利米特那里听来的吗？而且！正经我当然有，我有她的日记，你还记得吗？她啊，有写日记的习惯呢，把自己卑劣的计划和想法，全部——都写进那本日记里。”
“......”
“利米特已经是蒂薇儿的○奴隶了。”
克莱尔说这句话时嬉皮笑脸地，老实说看起来很下流。
不管脸蛋本来都多好看，人一旦龇牙咧嘴地猥琐笑起来，怎么样都会让人感到嫌恶和发笑。
“你啊！就算这一切是真的......”
安比按耐不住地把克莱尔拎起，她脑子里却响起的是利米特说过那一句‘好像’很有道理的话；‘哪怕这是真的你也不能到处乱说’。
“本来就是，他已经沉迷在蒂薇儿的身体里无法自拔了，毕竟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唯一能够期待的，就只有最基础最低限度的肉体满足，其实阿比盖尔也是这样度过的，她绝望时的自残，才能让她有活着的实感，人类就是这样可悲的生物，所以才需要依赖宗教，这是事实。你的表现肯定也在蒂薇儿的预料之中吧？也许利米特对你说的那些话，就是蒂薇儿安排的.....”
“这些再怎么样也未免.....”
“蒂薇儿啊。”克莱尔悄咪咪的对安比耳语到；“可是能继承记忆的嘞，你知道在利米特无法继承记忆的情况下，她都做了些什么，安排了些什么吗？还是说你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敢赌吗？拿自己至今为止的经历，去赌利米特说的都是真的？哪怕是他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吧？你敢赌吗？”
你敢赌吗安比？
安比不敢赌。
“那、那我们，我们得告诉利米特才行！”
“错！是我们得拯救他才行啊，就你和我。”
克莱尔单手搂住了安比的脖子，贼眉鼠眼地四处打望，像是害怕有人偷听一般，于是安比也伏身四处观察起来，周遭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利米特是受害者，他可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在陷阱中了，这是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我们要揭穿蒂薇儿伪善的面具，你明白吗？我们要‘设计’揭穿她。”
“设计？就、就像是魔帝那样？用占卜魔法？”
动脑子的事一般都是交给利米特来做的，要么就是蒂薇儿，再其次就是克莱尔。说来惭愧，安比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擅长思考的人，也因为她太依赖利米特了。
“明明我们都用不来魔法吧......”
“那要怎么样才行啊？干脆直接逮住她让她承认！”安比有些急躁了，她变得无比地愤怒，像是恨不得要将蒂薇儿碎尸万段。
“你是不是笨啊，直接指出来只会让真相石沉大海的，如果要假装，哪怕阿库娅这种人都装作自己真心爱着谁，更别说那个可以继承记忆的老油条吸血鬼了，当面指出她指不定还会给利米特卖乖，反打我们一耙。”
“啧，那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们该找谁帮忙吗？”安比龇牙咧嘴地砸舌，光是想象那吸血鬼装作乖巧小猫依附在利米特身边的模样她就拳头发痒。
“没关系！我有一计，能让蒂薇儿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行，只需要一台戏码就好，我们可以通过观察蒂薇儿的反应，来向她问罪，呵呵呵呵~”
圣女贼笑起来，安比则是猛地咽下口水，她因为克莱尔的启发有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去思索利米特的事。
“别怪我啊蒂薇儿，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大义，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那就是将所有人都拉入深渊！成为其乐融融的共犯吧！
“你说什么克莱尔.....？”
“我、我说作为圣女，揭发邪恶就是我的义务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