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薇儿睁开双眼时,面前立着一扇大门,除开这扇门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变为一团混沌。
那个圣骑士的猜想甚至可以谈的上是保守,显然佛劳尔不仅仅把仇恨的诅咒留给了利米特,还把他的所有可能性都给带走了,就如同那些水晶球摧枯拉朽地被粉碎一般。
这时蒂薇儿不禁感到担心,这扇由利米特亲自给出的灵魂,这份用恶魔契约连着的灵魂,假如被他自己作了假,那结局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想到这里拉住门把手的蒂薇儿稍稍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还是把门给推开。
蒂薇儿知道,这已经和利米特怎么想怎么做无关了,自己用这个魔法,希望救赎的,不仅仅是利米特,还有她自己。
踏入大门之前她回眸,看见的是走来的道路不断地塌陷消失,在过去的累积毫无意义渐渐消逝的当下,她不情愿继续当一个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人,不仅仅是为了这份狂热,更是为了这份‘存在’。
名为蒂薇科特的这个在大地上迷茫游离,久久等候了千百万年答案的孤魂,现在要走向自己的归宿,这是蒂薇儿承担命运的方法。
吸血鬼必死,不是概率学不是现实意义的问题,而是为了证明,这条无限岔路无限地延长着孤独与寂寞的道路是有尽头的,比起这样迷路下去,有些景色,是自己愿意为之驻足的。
蒂薇儿继续踏步前进,顺着这血红的地毯,跟着这细红的丝线,她走进了漆黑的房间。
巨大的荧幕扑面而来,上面映射着五光十色的画面呈现出一个由幻想编织的美好世界,荧幕上的男子在暴雨中呼唤,那在怀中渐渐逝去的少女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坐在近百张红椅包裹的正中,那个少年流下沉默的眼泪,他似乎有些不情愿,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子和那不自觉撅起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在埋怨什么一样。
蒂薇儿看到那个少年的模样,她确信那绝对不是利米特。
可是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他们早在千百万年前,那个已经消失已经在名为历史的宏大构图上被擦去的某个角落,某家快要倒闭的寂寥电影院内,他们早就相遇过。
少女摇摇头,发现自己的灵魂渐渐要消失了,逐渐被少年的认识给取代——而这个少年他不认识什么蒂薇儿,不认识那个卑劣的吸血鬼,那个悲惨的吸血鬼,那个寂寞的吸血鬼。
驻足于电影院内一小会儿,少女便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什么重要的使命,只是看着那孑然一身的少年,便不自觉地朝着他坐着的地方走过去而已。
坐到他的身边了他都没有察觉到,大荧幕上的全部吸引了他,好像成为了他的一切那样,似乎故事里角色的一举一动都与他息息相关,他一惊一乍的看着电影,宛如身临其境。
少女也跟将视线投入了荧幕,房间内光线闪烁着,一切都仿佛要在那高频率地闪光中分崩离析。
‘你现在还想要什么?’女人问。
‘我想要梦想.....’男人回答。
‘明明都已经得到了世上全部的可能性了,你却连自己的梦想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好奇怪的人。’女人哼笑了,那可爱的笑容迷住了男人。
‘嗯,我就是很奇怪啊。’因为女人和男人的母亲笑容如出一辙,害的他每次都不敢直视这露出酒窝的笑容。
‘那就说明你想要的可能性不在这里,你想要的东西,一定在世上的可能性之外。’转而女人严肃地为男人出谋划策到,尽管她并不知道拥有全部可能性的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可也为他考虑着。
‘可能性之外....的可能性?’
‘没错!你还真是个贪婪的人呢,得到了想象中的全部,却依旧想要自己不曾了解过的东西。’说完女人便吻了男人,男人露出前所未有羞耻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现实、是当下一样。
‘我啊,虽然之前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很讨厌,可现在稍微变得有些喜欢你了,并不是因为你这份力量,而是因为你在得到全部时的这份迷茫,谢谢你希洛,谢谢你拯救了这颗星球.....’
女人留下这样的话语,她来不及说再见,在必然的可能性中消散在男人的怀中。
男人没有准备好伸手去拥抱、去回吻她,他傻傻地愣在原地。
察觉到现实,他像是感觉备受屈辱一样,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你来告诉我啊!我想要什么......’
男人说出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之后,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大颗的泪水盖满他的脸颊。
他不是因为软弱流下的泪水,而是这个问题脱出口时他就已经得到了答复,那像是悠远的回声一样,女人的声音缠绕在空中,给了他答案。
话语在空气中的反射像是物质一样深深地刺痛了男人的身体,将他本来完美的躯体,身为神明的肉身给伤害。
这是不会受伤、不曾受伤的完美神明绝不可能承受得了的创伤,仅仅一次就足以致死。
哪怕用神明的力量堆叠出那个女人的形象,她都无法为自己刚刚那不告而别的消失和那亲吻的意义解释辩护,更无法抚平男人的伤痕。
无论那栩栩如生的人像多么地与那女人相似都无济于事,她都永远都不可能是她,成为了神明的男人居然有这种预感。
站在世界的正中心,站在这一无所有的荒原,作为世界上最后的活着的人类,他在阳光下的身影因为那份‘答案’残破不堪,可是他却又只能接受这支离破碎的自我和世界,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业。
神明牺牲了全部可能性的力量,将世界重启了。
又一次,像是又要投身于无限的梦境一般,他将自己的身体铸成养育生命的长河、大地,静待着下一次和她的相遇。
在距离大地那由他光年之外,在宇宙的尽头世界的边境,这遥远的无限扩张的虚空之中,男人睁开了无数次的双眼,每一次感受到的是无边的寂寥。
再一次,他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终于,在无限之中他瞥见了自己的有限,他放弃了全部的可能性,只为了一种可能性垂眼。
对方仿佛也是这样,两人在无垠的虚空中对视的瞬间——
少年和少女相遇了。
“夸张的实验电影.....”
直到他们拥抱在一起,少年好不满意地吐槽道。
穷尽了所有的未来,体验了所有的未来的他,这些远离自己的‘存在’已经被耗尽了。
直觉逐渐麻木,面对眼前错综复杂的未来,他只是如同机械一般,只是一味地接受着意义在眼前堆叠,无论那是怎么样的意义,就无差别地吞下,像是以文字和符号为食的动物。
久而久之’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和其他词语的意义混合在一起,变得含糊不清,好像所有词语都有着无边的意义一样充实。
未来迎过来,它播放着美妙的音乐。
画面上的人们露出喜怒哀乐的神情,他也跟着被调动情绪又哭又笑,他的情绪和画面的帧数一样短暂,一帧,一瞬,情绪紧跟着变化,表情也跟着扭曲,肌肉像是要忙不过来一样配合着演出。
少年感到无比的空虚,仿佛他也被投入虚空之中,无力。
他对未来的触觉变得敏锐起来,每一个未来哪怕只有一个原子的差别他都能够认出,每个只有基本单位‘一’变化的未来,他也能够轻易地把握。
逐渐敏锐的情绪也充实得失去差异,无法与任何的物质、外界交互,失去了感知,大脑在已知的全部可能性里空转着。
直到电影放完了所有的未来,他坐在电影院里看完了所有的未来,在无限的未来之中,在无限的可能性中,居然包括着可能性自身的死去,而电影院居然也终将走向散场、冷寂。
可能性在这里被穷尽了,再也没有任何的外界信息可以被接受,失去了基本的身体机能,失去参照物被置身充实的虚无之中,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位置。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直到少女开口搭话了,少年像是想起自己还可以呼吸一样深深地喘气,汗水在他额头滑落,他惊诧地撇头,像是一个刚刚运作起来的机器人。
“.....是在叫我吗?”
“嗯?不然这里还有谁。”
“我还不想走,电影还没有结束.....”少年认为电影还会继续播放下去,只是暂时黑屏了而已——哪怕这个暂时长得如同永恒一般,但根据过去的经验,电影一定会继续播放下去的,只需要等待就好。
“已经结束了,是咱让电影结束了,所以你必须离开,电影也不会再继续播放了,咱向你保证。”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残忍的事?”
“噗,残忍啊!你好意思说我残忍!”
“难道不是吗.....”
“因为咱只能走在这里了,这里是咱的终点,再往下,咱就不能和你继续看下去了。”
黑发的少女笑了,那嘲笑让少年感到无边的羞辱,直到他察觉到这份存于手心中的善意和温暖,少年被少女拉起来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的屁股和椅子是同一个东西。
站立的感觉让他感到眩晕,可少女扶住了他的身体,支撑住了他。
“谢谢.....?”
“不客气,毕竟你的危机,就是咱的机会呐。”
“这个台词,我感觉听过。”
“你还有没有听过的台词吗?”
“我不知道.....”
“这也是台词?”
“都是。”
“那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埒名。”
“埒明?那是.....我的名字吗?怎么感觉上一次不是这个名字?”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对少女问道;“那我们还能见面吗?这一次......”
“你知道的,迟早咱们还会见面的。虽然咱和你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终点,可是,你和咱的关系,还在尚未来到的明天,去吧,你迟早会再一次找到咱,该轮到你上台表演了。”
少女打断了他,她面带微笑,那笑容那眼眸将少年深深地吸引。
“我想....我已经站在台上了。”
少年点点头,像是电影中的主角那样坚定地回握着少女的手掌,包括汗水和这份温度在内的全部感受他都仔细品味着。
“那你的台词是.....?”少女也点点头。
“谢谢你,安洁莉娜,之后见。”
少年笑了,那笑容里有狡诈也有邪恶,更有许多少女数不清的情感,可这些是少年的全部。
“安洁莉娜?在你看来这一切居然是这样吗......?真的,咱就是拿你这个人没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