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莺也在看着那边发生的事,不过她相比于铃儿就十分平淡木然了。
“你说得对,的确是都错了,那你可看明白了错在何处?”秦如莺问道。
铃儿思索无果,看向秦如莺。
秦如莺道:“不公平。”
她说完这三个字便继续向前,路途中经过千音府外院不远的地方,左猛、岳东阳见到秦如莺,顿时匆匆掩面离去,不敢再在千音府门前骚扰,而那些围观来的飞星门众弟子,也因见到了威严的前掌门而心慌退走。
短短数息之间,这片地方就重归平静,只剩下秦如莺与铃儿一前一后继续走着。
铃儿快走几步来到秦如莺面前,虚心问道:“秦师叔,他们见到师叔后心虚退避,是否也是一种不公平?”
秦如莺反问:“那你觉得这是对是错?”
铃儿认真思考,认为这是间接帮助了萧可茹摆脱那两人的烦扰,怎会有错,便回答道:“当然是对的。”
秦如莺又问道:“若非我修为高深他们怎会惧我?恃强凌弱,难道也是对的?”
铃儿顿时一愣,秦如莺说的确实不假,她凭着自己渡劫境的修为,单单是威压气势,便足可以将左猛之流惊走,如此看来,秦如莺便是强、左猛等人便是弱,说是恃强凌弱似乎也有道理。
可铃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却发现秦如莺正似笑非笑,等着她回答。
铃儿这才恍然明白,立刻道:“师叔才没有恃强凌弱,他们做了错事,师叔做了善事,该说是伸张正义才对。”
秦如莺点头,又将之前的话摆了出来,道:“那你说,善恶与公平可有关联?”
铃儿这下又被问住了,她觉得秦如莺话里有话,看似简单的问题,其中又有着不简单的道理。
她不敢贸然回答,只好静心思考,回想着她认识到世间因男女之别导致的诸多不对等,加上今早之事的借鉴,铃儿慢慢理清了一种思路,一种世人普遍存在的思路。
当左猛、岳东阳这样打着倾慕之名,不顾女方喜好的死缠烂打,通常在许多人的眼中被人为是痴心一片,若女方严词拒绝,便在大众认知中受到指点甚至指责,会说那女子不识好歹辜负了人家。
可是反过来呢?倘若站在人家院子外面,死乞白赖喧嚣叫嚷的是个女子,打着爱慕之名去烦扰人家的男儿呢?
多半不会受人赞扬,反而会给自己招来许多骂名,将一顶水性杨花、搔首弄姿等等异类的帽子狠狠扣在头上。
这在自幼接受御仙宫教育的铃儿眼中是何其荒唐。
同时铃儿又从这种普遍意识中存在的男女不对等关系中放开眼界,联想到这世上排除男女之外的其他不公之处。
天资好与天资差的年轻人关系便不对等,一流宗门与二流宗门的关系便不对等,修真者于普通百姓的关系便不对等。
甚至在更多的百姓中,也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对等,例如穷人家与富人家的关系便不对等,穷苦人家辛辛苦苦耕种作业,恐怕一年到头挣的钱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一桌珍馐佳肴;势力大的富商会对势单力薄的小商贩形成压迫;生而俊俏的人会缕缕获赞,生而凡庸的人会处处碰壁……
等等等等一时半会难以数清的情况,在铃儿脑海中飞速闪过,好像就像她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
短短瞬间,铃儿脑中闪过的画面,每一幅都是那么的身临其境,她“看”到一个富家子弟将不经意撞到他的平民一顿捶打;“看”到一个年老体衰的偻背农夫,摸着两文钱依依不舍地换成糙面饽饽;“看”到同行竞争的一家大酒楼,收买五六个高头壮汉驱赶常年在街旁卖馄饨的瘦小夫妻……
不公平,存在于世间的各个角落,铃儿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她觉得方才脑中联想到的各种景象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
刚想说什么,铃儿猛然一震,一股难以忍受的头痛再次袭来,顿时四肢乏力,痛苦地倒在地上。
秦如莺一步步引领着铃儿的思路,要教给她看透时间的一种本质,本来铃儿的反应让她甚是欣慰,却见铃儿突发骤变。
“你怎么了?”
秦如莺用真气将铃儿托起,立即帮其搭脉诊断,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而铃儿也不作答,一直保持着痛苦的状态,双目紧闭,轻抚额头,秦如莺也没从脉象中察觉到什么,便只能慢慢等待。
片刻后,在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中,铃儿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她抹了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怅然若失。
秦如莺再度问道:“你怎么了?”
铃儿呼了口气,道:“铃儿没事,老毛病了……”
她说的老毛病,其实也只曾发生过一次,那就是当初在石鸾城中,见到血流成河后的场景,所爆发出的悲戚之意相仿,并且在那之后铃儿就损失了许多记忆。
这次是源自对于世界灰暗面的无奈伤心,铃儿体内那种莫名其妙却又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发作,让她头痛欲裂。
并且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铃儿同样损失了大量记忆。
她努力回想,十三岁之前的种种岁月烙印,仿佛纸一般从他的脑海中移除了。
铃儿怅然不已,却深知自己对这种“怪病”无能为力,也只能默默接受。
失去的纵然已经失去,但铃儿却被另一件是所吸引了注意力,那就是在他失去记忆的同时,又获得了一些零散破碎的记忆片段,那些片段中就正包含了她所看到的那些世间不公。
各种疑问又充斥在铃儿心头,她眉头紧锁,被秦如莺看在眼中,后者却没去刨根问底,只是问道:“清醒了?”
说也奇怪,在脑中多出了一些古怪离奇的记忆碎片后,铃儿却对之前与秦如莺的谈话有些豁然开朗之意,并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这世间本是没什么善恶之分的,是先有了不公,才会衍生出善恶之分!”
秦如莺脑中轰然,眼中透过铃儿,似乎穿越了时间,看到了曾经那个骄纵轻狂的少年时……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光辉明媚的面孔,说着与铃儿如出一辙的话!
铃儿说罢微惊,也很是奇怪,自己明明没做思考,怎会吐出那句话来?
再看秦如莺如遇雷击的模样,铃儿吓了一跳,连忙试探道:“秦师叔?秦师叔?”
就这般叫了好一阵子,双目放空的秦如莺才一个激灵看向她,眼中五味杂陈,久久不能言语。
“秦师叔……是铃儿说错了?”铃儿继续试探道。
秦如莺缓缓道:“没错,没错,这天下的不公啊……”
说着说着,秦如莺却嘲弄似的笑了一声,随后驱着轮椅快速走开,并保持着一个让后面的铃儿怎么也追不上的距离。